宋灰吟忽地一头栽下，将脸埋进床被中，声音沙哑道“知道了”然后，进入了沉默。

楚曳忙不迭地的爬起，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黑夜中不太清晰的床面轮廓，从稳定起伏的被子波动频率中，不难猜出宋灰吟正呼吸均匀的酣睡着。

楚曳：“.....”

“没了？你之前不是很恨玄鸟吗，恨不得生吃鸟肉那种，我记得它被刚罚六道轮回那会儿，你还老嚷嚷着要毁它神魂才好，要不是拦着，在它进畜生道的时候，就被你搞死了，怎么...怎么现在这么冷静？？你就没什么想做或者想说的吗？”

宋灰吟答道“有，武神少仙也是玄鸟吗？”

楚曳：“....”

“好像是玄鸟的亲戚，八竿子打着的哥哥，真身应该是什么奇怪的鸟类吧，听说他是为了玄鸟才修炼仙道，毕竟玄鸟这种天禽一生下来就高在重天，如果海蜃楼迷恋玄鸟，想要和它双宿双飞，肯定要提高自己的身份啊，就和你和迦叶一样”他一捂嘴“当然海蜃楼哪里比得上你，他就是那种典型的痴恋单相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灰吟无奈叹气，问道“那你下凡是怕我会杀了她吗？我在你眼里，是一个这么控制不了情绪的神？”

他格外清透的声音犹如晨曦中的露水从嫩叶滴落到湖面，带来种说不出的冷静和决绝，楚曳的嬉闹立马停止。

他大笑起来“我....你....怎么会”他语气支支吾吾，连带着肢体动作慌乱不已，典型的被戳穿后的无措尴尬“好吧，是的，我怕你冲动”他妥协了。

深夜里的温度仍旧热的可怕，尤其在这种连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的时刻，不仅觉得压抑还觉得孤沉，楚曳缩在侧榻的角落，热汗冷汗一起出。

很久没有声音，久到他都以为宋灰吟真的睡着，久到月落西沉，微弱的白光从云后照出，楚曳听到了极其微弱的一声“睡吧，楚曳，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这句话很普通，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夹杂浓重的困倦，但是在楚曳听来，这句话隐藏的情绪是不亚于心碎的脆弱。

他知道，宋灰吟没有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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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亮，海枯阁门前就围上大批的侍女，她们全部穿着青葱的浅绿襦裙，低着头站成两排，静静的等待殿门的打开，浩浩荡荡的队伍占据整个外廊。

随着太阳弧度的倾斜，地面冒出腾腾热气，她们一站就站到接近晌午，当空的日光强烈又刺眼，这里可谓是猛火汗蒸，每个人都滴汗不止，脸上的胭脂花成一团，精心准备的妆容岌岌可危。

“太师怎么今日这么晚还没出来？”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

“不知道，陛下让等，我们等着就是了”

“可是再这样站着妆都花完了”

“那是你长得丑，天生丽质的人哪里还在意这些，就算不涂粉，那也是漂亮”

“你....我就不相信太师会选你，有本事你先把头上的花给摘了呀，狐媚样子”

正当这是，海枯阁里传出一声动静，众人立马恢复了开始的安静端庄模样，时不时抬个眼，挺直下腰板，一副渴望被走出之人选中的表情。

那时的风吹的宋灰吟发丝有些凌乱，但没有他的心凌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在做梦。

“参加太师”她们齐声而拜，声音甜美可人，做作无比。

宋灰吟只觉灵魂被深深重击，他的手半悬在空中，皱眉惊疑的看着她们“你们？”

领头的侍女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奴婢等奉陛下之命，送给太师挑选”

宋灰吟：“...”“胡闹！”他肃声呵斥，不等解释说明，冷冷挥袖离开。

也许是缘分，刚到一楼他就与望青兰迎面而撞，只见他穿着黑莽龙袍，坐在玉撵上，神情自若悠闲，手上正抓着一支白莲，与宋灰吟对视中，他傲慢的挑眉，挥手示意停下，从玉撵上缓慢的走来。

他越来越有帝王之气，宋灰吟心跳漏了半拍，怒气随之而消了大半，他站在原地行礼“参加陛下”

望青兰道“太师今日下来的很晚，看来她们伺候的很好”

“陛下太过任性了！”他愠怒道“陛下怎么可以....？”

“可以什么？”望青兰愣住。

忽然他眼神一转，多有把玩的意味道“太师眼光如此高，不如把你的心爱之人接进宫，打消那些奴婢的非分之想”

宋灰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又恳切又无奈的道“陛下不能因为我不把他带到陛下面前，就用这种手端逼迫我，我不会背着他做这种逾矩之事，陛下也该牢记自己的身份”

望青兰不语，两人对立相视许久，少年格外白皙的皮肤在阳光底下如同发光，他将手上的白莲递上，修长的手指似乎染上了莲花的白幼，如同他精致的眉眼，微微发散着惹人同情的可怜。

如果是以前宋灰吟将会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错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但渐渐的，他就吃透了他卖惨的招数。

“陛下，你让她们走吧”他毫无波动的道。

少年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轻晃，宋灰吟嘴角微微颤动，接过他手上的白莲，温声问道“这样行了吗，陛下，我答应你，有机会我一定把他带进宫，只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他质疑出声。

沉吟半刻，宋灰吟笑道“他被家人关起来了，出不了门”

“你修的仙道不是很厉害吗？”望青兰抬头盯向他眼睛的那刻，愣住了，宋灰吟眼睛里的感情是伤心吗？

是毫无保留，毫无杂念的伤心，对自己，宋灰吟不是这样，任何时候他面对自己，都带着隐藏很深的责任感，就像自己是他肩上一块沉重的担子。

望青兰不喜欢这种关系。

“太师想多了，她们不过是我送给各个行宫的侍女而已，我只是特意留给太师第一个选”

宋灰吟皱了皱眉。

望青兰重新坐上玉撵，道“太师应该问清楚再来训斥我的”他瞥他一眼，傲慢又冷淡，可眼尾深红，流露出源源不断的失望，要把身下的人埋没“太师真的很在乎你喜欢的人，不惜来我这大吵，但我没有想到，原来在太师心里，我会干出这种事”

宋灰吟哑口无言，在犹豫中缩回了欲伸出的手。

望青兰说得对，是自己冲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质问他。宋灰吟看着手里的莲花，苦闷的捂住额头。

许是出于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情感，宋灰吟留下了那个领头的侍女。

众所周知，海枯阁从未有过侍女，久而久之，海枯阁除了太师和少君无人能进，加上少君在国家大事上对他唯命是从，一时众煞旁人，轰动朝廷，他在开元殿便成为了格外神奇的存在。

那侍女神色略显迟疑，并未多问只是跟着他进了海枯阁，她跪在他身前，低头不语。

宋灰吟轻咳一声，只剩两人的内室气氛略有尴尬，他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

她摇了摇头“奴婢是孤儿，没有正经名字，而且奴婢刚进宫没多久，还没有人给奴婢赐名”

宋灰吟靠在书案边，扭头见桌面摆着一张字帖，是昨晚楚曳一时兴起提笔而作，歪歪扭扭的黑墨如虫爬，他拿过而看，奈何字迹实在丑陋难以分辨，下意识高举起来对着阳光，宣纸变的透明，更加显得黑字狰狞，就像野兽爪子划下的图案。

宋灰吟眯了眯眼，打消了从这张字帖里抠出几个能用的字眼为她赐名的念头。

侍女微微抬起眼睛，小声道“月落乌啼”

“嗯？”宋灰吟没有听清。

“回太师，这是四个字，月落乌啼”

在迷茫中，宋灰吟又细细看了一番，回头诧异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太师拿的太近了，所以看不出这副字是倒着的”

宋灰吟挑了挑眉梢，将这张宣纸倒过来，又伸直手臂，果不其然，是月落乌啼四个大字，只不过实在横撇歪曲，不是一般人能够认清。他心忽动，深觉有意思，笑道“你认字？”

“回太师，奴婢认得几个”

宋灰吟点点头，光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正好到她的膝边，她盯着影子的轮廓，藏在袖后的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月落，你就叫月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