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梦媛常常吐槽我是铁树，但其实我之前算是谈过两次恋爱的。

大一的时候刚从艺考和高考的双重牢笼里放出来，远离父母的看管，脱离沉重的学业压力，又没有早恋这条高压线，我和大多数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样，渴望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

所以工程学院钟浩追我的时候，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答应了。

可他是个实打实的现实主义，而我又有些浪漫主义。他凡事都以目标为导向，目的只为了成功，而我是个更看重生活体验的人，今天学书法，明天学舞蹈，后天又要去美术馆当志愿者。

性格不合，也没有共同爱好，一周磨合，止步于拉个小手。

从那以后，我的恋爱观就变成了“宁缺毋滥”，直到大四，我千挑万选了一个很懂女人心得海王，果不其然他劈腿了，还是个脚踏三条船的时间管理大师，这事以后我抑郁了，恋爱观又变成了，“去tm的谈恋爱，单身万岁”了。

但杨千凌不同，许是因为他本就是我书里写出来的一个理想男性形象，人设又是以女主为中心的二十四孝好男友，所以当他在和我扮演的梅落溪谈恋爱的时候，向来是秉承着梅落溪中心主义的。

他对我的喜好太了解了，总让我有我们认识了许多年的错觉。

第一次一起吃饭，他就能精准避开我过敏的花生和讨厌的蘑菇，直接点我最喜欢的海鲜和炸物。

他知道我最喜欢喝的饮料是冰可乐，最喜欢的零食是酒心巧克力味的百醇，最爱看的电影类型是动画电影，最爱的画家是莫奈，喜欢看云，喜欢带苦味的食物，喜欢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感受风的温度，喜欢逛画展并收集展览宣传册......

有些甚至在我看来都算是与众不同的怪癖了，但他从不质疑或嘲笑，总是心甘情愿地陪我。

甚至觉得他就得把我的喜好烂熟于心，并理所当然地把我的喜好变成他的喜好。

第一次我们一起看电影，看的是一部国产科幻水墨动画，据说取材于老子的《道德经》和霍金的《果壳中的宇宙》。

主人公小蛋壳生于混沌，为了弄清楚宇宙的尽头是什么，孤身一人越过众妙之门，跨越重重困难在繁星之中穿梭，殊不知宇宙的尽头也就是一片小小蛋壳。

电影做得太好，看完我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卖弄。

“我以前有一好朋友，是学中国画的，他超级厉害，他啊，就曾经参与创作过这种类型的动画，他们称之为诗意动画。”

“诗意动画？”

“没听说过吧。”我骄傲地扬起下巴，拍拍胸口对他说，“那让姐姐跟你好好地科普一下吧。诗意动画呢脱胎于六十年代传统水墨动画，以诗的逻辑，数字影像艺术为技术手段，承袭了中国画的意蕴之美、文化底蕴与水墨气质，旨在让受众在最大程度上体验到生命的广度和深度，制造一种千人千悟的‘可能’。是不是听起来就超酷。”

“对诗意动画这么了解啊，你那位朋友告诉你的？”

“那可不是，我是自个儿找了所有和诗意动画相关的资料了解的。也正因为我对诗意动画太了解了，所以我格外关注国产动画电影的动态。一有新的动画电影上映，我都会第一时间去电影院光顾，并期待电影结束后，能在工作人员的名单里看到熟悉的文字排列组合。”

“你那朋友要是知道这些，肯定很感动。”

“是吧，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时值浅春，白梅簌簌缀满林荫道，正好有一朵白梅落在我的头发上。

我轻撩头发，把白梅抖落。

“但我从没跟他说过，以我俩的关系，告诉他这些不太好。”

我以为是轻声细语的自说自话，但似乎还是被他听见了。

突然他大跨步来到我面前，弯腰让他的脸和我的脸平齐，他的脸和林画染几乎一样，莫名就让我有点心虚。

“你不会是暗恋这个朋友吧？”

他定定地盯着我，看得我内心警铃大作，唰的一下脸都红了。

不敢看他的脸，干脆伸出一双小爪子，使劲在他送上门的头发上霍霍一通，然后下定决心地咬了咬牙，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我只暗恋长你这样的。”

说完撒腿就跑。

后来我们聊到未来的规划，他说他想学国画，然后再读动画专业的研究生，研究方向就做诗意动画。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故意酸我的，但他每次都这样说，还说得铿锵有力，我便当它是真的了。

不过，他对我太好，好得像刻意讨好，并且常常绅士过头，莫名又让人有点恼怒。

我们第一次牵手，是我主动的。

初次约会，我们在林荫道上散步，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撞到我的手。我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要是他牵我的手，便由着他牵。

但他就是不牵，任由他的手背时不时与我的手背短暂碰撞，为此我的小心脏时不时漏跳一拍，搞得我都不能好好地听他说话。

一气之下我刻意与他拉开半步距离。

他的脸色明显变了，嘴角耷拉着，但又什么都不说，竟也就由着这段距离一直保持着了。

无奈我只好接着过红绿灯的档口主动拉住了他的手，之后他没松手，我也没松手。

第一次拥抱，是我主动的。

我们俩拉着手在小区里绕了三圈，从喜欢的画家，作家，导演聊到未来的人生规划。

终于他还是把我送到寝室门口了。

我说了一声“拜拜”就想走。

没想到他怎么都不肯松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呀？”我回头晃了晃他紧握着我的手。

“怕你醒不来，明天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好啊，那明天见。”

我又扭头要走，他的手还是没撒开。

我真的笑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男朋友？”

“我们明天一起吃早餐吧。”

“好啊。”

我任由着他拉着我的手，仰头笑着看他，等着他还要说些什么。

但他又什么都不说了。

我叹了口气，一把搂住了他，他顺势便松了手，一手搂着我的后脑勺，一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晚安，我的男朋友。”然后泥鳅一样从他怀中溜走。

甚至连每一次亲吻，他都在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所以几乎都是我主动吻上去的。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没什么恋爱经历，才会对牵手，拥抱，亲吻表现得像木头一样小心翼翼得有点呆。

后来我又觉得或许是他太会恋爱了，深谙欲擒故纵的恋爱推拉之道。

最后发现其实他是有表达别扭症。

在表达爱意上他是个保守派，他倾向于行动，又有点不擅言语，因此常常会因为缺乏沟通而错失时机，甚至好心办坏事。

比如他其实是一个很爱爬山的人，但我却很不爱运动。

他是希望元旦可以和我一起去爬山，顺便在山顶露营，共同看朝阳迎着我们升起的。

但是他就是不直接了当地说，只不过以大饼他们为幌子旁敲侧击地跟我提了一嘴。

那我肯定是说我一点都不想去爬山的啊。

所以我们也就从来都一起没去爬过山。

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讨论对“浪漫”一词的理解。

他说：“小时候和父母去爬山，遇到过一对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奶奶手里拿着一把野花，听说是爷爷特意为她采的。而奶奶手里一直提着一个保温壶，时不时就问一下爷爷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落日晚霞，林木烟岚中，他们俩相互搀扶着，一点一点离我们越来越远。那个场景，是我最初的浪漫启蒙，时不时还会想起。从那之后，在我的认知里，爬山很浪漫，和喜欢的人爬山更浪漫。”

如果早一点知道爬山对于他而言有这么重要的意义，我再不喜欢也会陪他去浪漫浪漫的。

向来都是他在迁就我的喜好，包容我的怪癖，其实我也可以陪他去看他向往的风景的。

我觉得他这样很不利于我俩维持这一段亲密关系。

于是我找了个周末，把他约到了画室附近的一家花艺咖啡厅，打算好好和他聊聊。

我们先在经营花材的一楼逛了一圈。

我在琳琅满目的花束中开心得像一只迷失的蝴蝶，不是在自拍就是拉着他一起自拍。

不过他说我的自拍不过就是换了表情的雷同大头，便主动当起了我的摄影师，竟越拍越好，到后来甚至还能指导我摆姿势了，俨然就是个职业摄影师的派头。

拍了好几百张照片，也玩累了，便去楼上咖啡厅休息聊天。

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谎称要去洗手间，便下楼去了，买了一束帝王花搭刺芹的花束，藏在身后，便又回到咖啡厅。

“咖啡都上了，我还点了个朗姆酒酒浸樱桃黑森林蛋糕，快来试试啊。”

“不急不急，我跟你变个魔术吧。”

我向他展示我的左手，“什么都没有对吧。”

又把左手背到身后，向他展示我的右手，“也什么都没有对吧。”

他忍笑忍得好辛苦，但还是很配合我拙劣的表演。

“对诶，我猜还是在左手。”

“灯登灯等——”我把花递给他，“送给你。”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很奇妙的感觉。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怎么是你给我送花呢。”

“杨千凌。”

“在呢。”

“这一个月以来感谢你对我的理解、包容甚至纵容，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给我留下了很多很美好的回忆。”

听到这，他的脸色一下子从“春到人间草木知”变成了“千山鸟飞绝”。

“这是在跟我发好人卡吗？所以这束花的意思是——好聚好散？”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给我挤了个苦笑。

“是我不够好。你是个很善于表达爱意的人，会每天换着花样地向我展示正向情绪。你那么可爱，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很抱歉我的笨嘴拙舌，让你在这段关系中感觉到负担。我实在后悔还没来及跟你说我有多喜欢你。”

看来我从追星的顾梦媛那儿学来的彩虹屁对他果然很受用嘛。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他一把抱了过来，抱得很用力，差点我就喘不上气了。

缓了会神，才狡黠地在他耳畔说：“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我的男朋友。送你这束花的意思呢其实是想说，我也是可以送你花，陪你去爬山，尝试你喜欢的食物的。我们俩明明是可以相互迁就的，所以你也得给我讨好你的机会。”

“好。”他的鼻息温热地吞吐在我的耳畔。

“那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呢？”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吻了上来，一吻绵长，又接一吻。

山静日长，天地万物只剩我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