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羊》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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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对过去的任何一点回忆都会让我的心房蒙上阴影,令人感到异常沉重。费城之行前夕,母亲的美食和那具有纪念意义的音乐虽然令人愉快,却是我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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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迷迷糊糊地被父亲急切的声音唤醒时,已是次日清晨,一则标题为“武汉封城”的新闻,在各大媒体平台相继推送了出来。那时,父亲立刻十万火急联系朋友坚决要把我送出城去,而平日里不太有主见的我却意外地死活不答应走,事后证明我那奇怪的直觉和决定是对的。

听到封城的消息后,我联想到了旧时抗战时期的封锁。各种关于疫情的传闻和流言在四处迅速滋漫,令人毛骨悚然,而父亲描述的那些仓皇逃离的人们,更加剧了我一种生死未卜的恐怖感。我无法承受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也无法接受让父母独自面对这一切,小时候的依赖症让我抓住了父母的衣角,最终选择留在了武汉。

偏偏那天下午,不知是因为受了风寒还是昨日的辛劳,母亲术后炎症突然发作,疼得脸色刷白,直冒冷汗,还咬紧牙关忍着不让我们发现。细心的父亲发现后急得上蹿下跳,慌忙跟主治顾医生商量,得知医院当时已无法再收治非新冠病人了,只能让我们去拿药水自己联系社区医院打针。可没想到第二天,连社区医院也已经开始因为分级诊疗的政策变成了发热门诊,人满为患,无法再继续及时给母亲打针,那天正是除夕,父亲着急四处托人联系社区医院找打针的人解决问题,顾医生那边则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说开一种口服药先应急对付,分身乏术的父亲中午打来电话,派我开母亲的车去医院取药。

一想到自己终于也能给家里出一点力了,我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按照父亲叮嘱的,把自己全副武装了起来,迅速出发直奔第x医院。

须臾之间,我的车已开进了彭刘杨路上,一种久违的宁静扑面而来。以前这条街是多么喧闹,多么繁华,各种嘈杂的声音那是不绝于耳,曾经那么令人讨厌和抱怨,如今,这些声音通通消失不见了。看来政府发布的通告已经立竿见影,除了超市、药店等生活需求商店,一律关闭,所有的公交也全部停运了,街上剩下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让我正好自在独享这如同时光静止的清净。

开车的一路上,心乱如麻的我,却不知怎的不时在脑海中清晰地闪现出祁泊的脸,那个已经被我遗忘了两天的影子。尽管那个影子只是一个远远的梦而已,总是把我的心扎得生疼,但在这灰暗的时节,那个泰然自若的身影,那个成熟而有力的声音,却能让我体会到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温暖和安慰,仿佛那是一条通往草地和湖泊的林荫大道,能寄予我一丝希望,就像哈利波特的魔法一样,让人充满着期待。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我已到达医院。父亲交代联络的护士阿姨早已等在大门口的灌木绿化带旁,她手里拿着处方单,看到我下车,就远远地对我摇摇手说,“朵朵,我把处方放在这里,你拿了,快去取药,我事情多,先走了哦。”然后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灌木丛上,就转身跑远了。

我连声答应,也跑了过去,拿了单子立刻就去把药取了,准备开车回家。

当我的车心急火燎地拐过住院部三号楼旁的小径,就要飞速驶出大门时,就似心有灵犀般,神奇的影子果真又一次在我的眼中闪过,我的心也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是那个熟悉的“白色连体人”!那个背影正要往大门外走去!

我停下车,飞速下去,疾走向前,大声地喊:“祁泊!”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像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完全是不假思索地,再自然不过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停了下来,回头打量了我一下。我激动地跑过去,“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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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是祁泊医生吗?”两张包裹在口罩等防护装备里的脸只能看到眼睛在奇怪地互相凝视着,

祁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停了片刻,含糊答到:“没错。……是我,您是?”

“我是宾大您面试过的栎朵朵,还记得吗?我有件急事需要请您帮忙……”

我可怜兮兮地,声音哆嗦着。

祁泊猛然一怔,随即他的眼底又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

“我求求您救条人命吧……就现在……”不由自主地,我也开始模仿上次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个中年人那般说话。

他用迷惑的表情望着我,没吭声。

我急切地继续说,“母亲胃穿孔手术炎症发作了,非常严重,可现在医院已经管不了了,连社区卫生中心都打不了针,可怎么办啊?……”

他声音轻轻地回答:

“我现在还在值班,下午两点才下班。”

“啊……”

我不知所措。

“你们没联系主治医生吗?”

“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开些口服药,可是母亲的情况很严重……”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望着我,声音哑哑地问,“打针的药拿了吗?”

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个劲地点头,“嗯,是的,有的,有的。”

“这样吧,你家里离这有多远,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舒了一口气,高兴地笑了,“只要五分钟车程!我开了车。”

“那走吧,马上去!你等我去楼上拿个药箱”,说完他就加快脚步折回办公楼去了。不一会,他就回来了,只不过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瞧了瞧坐在驾驶室里的我,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色彩,

“你来开车?”他十分平静地说,“我相信你的见识和技术,只是这一带是我的地盘,你在国外上学,恐怕没我熟悉,我带你走小路。”

我听得目瞪口呆,立刻脱口而出,“可是,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呢。”

他听到这话,便难得一见地轻轻笑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那样说似乎不太礼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解释道,“而且……您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啊。”

“小鬼,不要紧,你告诉我具体地址就可以了,我太熟了,”他笑得更厉害了。

“噢,”我这才慢腾腾地挪开了位置,坐到了副驾驶位上,觉得好窘迫。

尤其是那最后几句话,诧异得让我沉默了半晌。

“小鬼!小鬼!他居然叫我小鬼!原来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啊。”心里想到这点不禁有些失望起来。

不过果真如他所说,当我告诉了他家里的具体位置后,他很快就自信满满地发动车子,自如穿梭起来,那条路线还的确是我不曾经历过的一条陌生小道,真的非常快,不一会就到了。

回到家中,父亲还未回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母亲床边,没想到还是惊醒了沉睡中的她,她随即挣扎着伸出了手臂,想要拉着我,我连忙抓住了母亲的手,

“妈妈,感觉好些了吗?”

疼痛地挣扎了一夜的母亲,头发都被虚汗浸透了,粘在一起,全身萎靡不振,已无力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随后还是坚持着很小声地说了出来,“嗯,好多了,不要担心。”

“朵朵,帮妈妈拿那个小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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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记起了什么,慌乱地想要找床头柜上的那面手柄镜,我只好递给了母亲。

“太可怕了,这不是我!我不要看到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母亲惊叫着一把扔掉了镜子,脸色变得惊恐万分,眼眶里充盈着泪水,越发显得憔悴。

作为一个演员,母亲平日里一直对外表看得很重,我明白母亲此刻的痛,但我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是苦苦地拉着母亲的手,默默无语。

为了转移母亲的视线,让她高兴些,我又迅速告诉母亲,“妈妈,您瞧,我请来了大名鼎鼎的祁医生,他亲自上门来给您打针了哦。”

母亲骤然抬起眼帘,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祁泊,立刻高兴起来,“呀,这么好啊,我这个老太婆居然没被人忘记啊,太感激了,留下来吃饭吧,我要起来和您好好聊聊。”

刚才的一幕情景全被一旁的祁泊看在了眼里,他只是不忍打扰,一直默不作声。

“您还是先好好休养吧。”听了母亲的话,他这才竭力以平和的语气说道,“这会,您还很虚弱,先不要太过伤神,等您完全康复了,我再来陪您好好聊聊天。”

母亲愣了一下,好像突然认识祁泊很久了似的,微微一笑,激动地点着头。

“怎么一点窗户都不开呢?”祁泊一边说,一边又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探出头去,吸了吸外面的空气。

“噢,还不是因为新冠肺炎嘛,感觉外面都是病毒,挺害怕的”,我告诉他。

“嗯,这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应该适当开开窗,流通一下空气才好。”

“好吧,知道了。”我乖乖地答应。

祁泊打开了他的医药箱,拿出温度计给母亲测了一下体温,之后用听诊器,听了听母亲的心肺,没有发现异样后,又轻轻地拿起母亲的手,观察了一下她的脉搏,接着看了看母亲的伤口,这才亲切地小声问了母亲一些问题,让她只需点头或是摇头作答就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祁泊工作的样子,他是那么温柔,那么细致,那么慈祥,和我之前所看到的那个总是显得冷漠平淡的祁泊完全不一样。我所有的慌乱和紧张瞬间都融化在了他镇定自如的动作中,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让人安心无比了。

过了一会,母亲打完了消炎针,也不再说话,渐渐地兀自睡去。祁泊说要赶回去上班,临走前,他四下环顾了一眼,有些担心地说,“现在疫情挺严重的,告诉家人尽量不要出门,最好,你能住到别处去,尽量能互相隔离一下比较安全。”

“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只是武汉没有别的亲戚了,找不到别的去处,再说从医院出院后,除了昨天打针,我们也没再出门,应该还安全吧。”我喃喃地说着,瞅着祁泊的眼睛,很想把我这段时间以来关于他的那些想法全都倾诉出来,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他发现了我的异样,但很快低下头,他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我,似乎是绕开话题,

“嗯,多多注意,回家一定要勤洗手,换衣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万一有什么事情,打给我。”

他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令我无法理解地想要靠近。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针还有三针,明天中午我再过来,我先走了。”那一霎时,看到我那眼泪汪汪的样子,他或许以为那只不过是个无助小孩的脆弱吧,似乎是为了安慰我,又加了一句想让我安心的话,但还是轻轻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了他那有节奏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在门外的长廊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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