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珍海味、盛馔佳肴，罗列于前，没人会在意边角上的小配菜；阡间陌上，美女如云，备受注目的不会是颜色略逊之女。翻开浩瀚漫长的人类历史，很少有人注意到旮旯胡同里蓬头垢面的另类异族。辽宋金元时期的中国历史，最不起眼的就是金国了吧。

在宋金地图上，南宋像一个缩着脖子的肥硕脑袋，金国像一只踩在脑袋上的长筒靴。后人的眼光都落在那被踩扁的脑袋上，对那条粗壮的半条腿选择性无视。你若说那半条腿不是中国，有人会跟你急；你说是中国，也有人跟你急。

八百多年前，大金国第四任皇帝完颜亮也被这个尴尬的处境困扰着。为了从粗壮的角落里走出来，八年前他将都城从上京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迁到了中都（今上北下京）。可是他觉得这还不够万众瞩目。

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左右，各国的贺正旦使就陆续到了出使国的都城。城门外赐宴后进城，入驻馆驿。

宋国使者来金国住西侧的会同馆，西夏、高丽的使臣住东侧的来宁馆，两座楼馆并排而立，一进皇城宣阳门第一排建筑就是。会同馆北面是尚书省和六部，来宁馆北面是球场和金国太庙，中间是宽敞的千步廊，过了千步廊尽头的通天门就是皇宫了。这些大都仿照北宋汴梁的布局。

此时坐在金国皇宫里的完颜亮决定在这一年要跟宋国使臣挑出点事出来。

这年宋国派来的贺正旦使是宋太常少卿孙道夫，人称“水晶灯笼”。因太常少卿官职低，就假借礼部侍郎之职，这是宋国通常的做法。宋国不想派重臣过来，派职位低的官员来又怕金国不高兴。

孙道夫第一次出使金国，学习、演练了一天朝觐礼节。腊月二十八正式陛见金国皇帝。

孙道夫外穿金国的官服，按演习的礼节行了礼，祝了辞。完颜亮赐平身。孙道夫觉得这位金国皇帝汉语说得很地道，没有女真人常有的口音。

完颜亮依例问候宋国皇帝、皇太后起居，给使臣道辛苦，向宋国皇帝转达谢意，又询问宋国近来年成、民生。

孙道夫谨慎作答，趁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偷眼看坐在上面的金国皇帝。

只见金主完颜亮身着赭黄袍，头带通天冠，足蹬乌皮靴，腰间革带，左佩玉，右佩剑。往脸上看，孙道夫吃了一惊。

完颜亮的相貌与一般女真人不同，五官柔和、身材适中，自小有个外号“孛烈汉”，意思是“貌类汉儿”。也许跟他的母亲是渤海人有点关系。

宋国人见惯了女真男子的粗鲁威猛，忽见他们的头目显得很没有标志性。虽不说指望更大一号，似乎也不该小了一号。可是很快他们就理解了，完颜亮身上还有一样与众不同的东西，那就是莫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肃寒之气，让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真人在他面前十分恭顺，外国的使者也不敢轻易多言，惟恐一句不慎，惹出外交官司。联想到他是踩着前一位皇帝的血登基的，登基后又大开杀戒，甚至绝了金太宗的后嗣，就感觉皇帝宝座下随时都会有紫黑色的血流缓缓地淌下来，孙道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贺使的工作一般都很轻松愉快，除了按例陛见金国皇帝，上国书，献礼物贺正旦外，就是吃喝玩乐，接受各种赏赐。只有一天安排与伴射使比赛射箭，金国皇帝奖赏优胜者。

工作虽轻松，但使臣们都抱定了言多必失的前世箴言。

其间金国在皇宫前安排表演各种杂技戏，完颜亮请三国使者一同登宝昌殿观赏，百姓也可以随意观看。三四十个杂耍艺人各显神功：跳丸、弄剑、走索、舞兽、缘杆、杠鼎、倒立，不一而足，此外还有角抵，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最后所有人退下，空出场子，跑出十几匹骏马，跟着跳出十几名骑士，表演马术。一时间，欢笑、惊呼、呐喊之声，声遏行云。直到天色暗淡，杂戏渐少，百姓也陆续走散。

十天后，孙道夫准备回国，幸好没出什么纰漏，就剩下与金国皇帝辞行这最后一道程序了。完颜亮在正殿接见。

客套话说完后，完颜亮问道：“朕听说秦桧死了，是真的吗？”

孙道夫回答说：“秦桧确实死了。”

完颜亮说：“朕听说秦桧贤能，知时势，晓通变，曾为宗翰、宗弼

（本章未完，请翻页）

器重。其书法、文采亦可观。秦桧在日，天下安宁。可惜呀。”

孙道夫道：“陪臣就是秦桧举荐为官的。秦桧死后，宋帝追赠秦桧申王，谥忠献。”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只是秦桧机深残忍，好兴大狱，害人不浅。”

完颜亮听了有些意外，仔细看了孙道夫一眼，想来孙道夫必不敢暗讽金国皇帝。

其实孙道夫做官是张浚多次举荐的。他与张浚都是蜀人，志同道合，都是主战派。第一次见宋主赵构，孙道夫就说“图复兴以雪国耻”的话。因为秦桧不喜欢他，孙道夫九年没有升迁。秦桧死后，才任命为吏部郎中，后除太常少卿。

完颜亮哪知这些内情，接着问：“你朝现任宰辅都有哪些人啊？”

孙道夫奏道：“自秦桧之后，我朝空相位半载，后以沈该和万俟卨并相，后汤思退以参知政事代万俟卨相位。”

完颜亮又问：“刘锜、张浚现任何职？”

孙道夫道：“张浚已经罢相，刘锜也不在朝中了。”

完颜亮道：“这是何故？”

孙道夫说：“张浚志大才疏，刘锜有雅量，无英概。”

完颜亮听了有些生气，他对这两位宋国名将挺敬仰的，尤其对刘锜。顺昌之战时，完颜亮也在军中，对刘锜印象很深。

完颜亮变了语气说道：“你回去对你家皇帝说，自秦桧死后，你国事我上国多有不诚，现略举两事：宋民有逃入我国边境的，我国边吏即刻将其遣返；而我国有叛逃入你国境的人，我们前去索要，你们却常常托辞，迟迟不予遣返。这是其一。你们在边境盗买鞍马，又搁置不用。如果没有人去使用，得马百万想做什么？这是其二。从种种事中可知你国似有所图，我国又岂能不做防备？况且我不取你国则已，如想取，本来就不是难事。”

孙道夫没想到金主变脸如此之快，而所举二事，任何一事都会引发边衅，回奏道：“容陪臣回国，详细奏明宋帝。”

完颜亮不再问话，按例赐衣物、金银，并让馆伴使陪宴，孙道夫告辞退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