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光着脚板，咧着嘴，晒得黝黑发亮的皮肤，托出她一口白牙，径直的向我走过来。想起刚见着她的时候，真就以为她是个小子，也是跟王嬢嬢谈天之间，才得知这一惊人的消息。

洋芋人如其名，剃了个板寸头，个子相比同龄人并不多高，穿着衣裳时看不出来，但要下了地撸起袖子来，胳膊上乍起的青筋、清晰可见的肌肉脉络，能叫人倒吸一口凉气，无他，就是轻轻拍我两下，我也得咳嗽好一会儿，这要是给我来一下，估摸着我得呜咽着坐俩小时的车回家找母亲哭一会儿，只因如此，每回她见了我，叫我一声老师，我总会逗趣的拱拱手，回她：“您老师，您老师。”

打过招呼，洋芋把镰刀往身后的背篼里反手一放，费劲地卸下背篼，看得出来，背篼很重，可我就坐在原地，不带动弹的看着。放下背篼，洋芋在我旁边一坐，傻愣愣的看着我笑。她这一笑还真与王嬢嬢有几分相似，我原本也以为洋芋是王嬢嬢的娃，可也是同一天，王嬢嬢间接否认了我的想法。

我就瘫坐在那儿，想着外面的鞭炮声停了，我就求姐姐和娘开门，可我坐了好一会儿，甚至哭了一会儿，那炮声、唢呐声就是不止，慢慢的，我瞥了几眼胡老爷，他还是坐在床上，靠着床边，见我目光经过他，胡老爷就颤颤巍巍地晃晃手，像是让我过去。我不敢，继续坐着，直摇头，可胡老爷又指指旁边桌上的一碗水，示意让我去喝，犹豫再三，心想他只是胡老爷，对我多好啊，随后我还是站了起来，也哭累了、也喊渴了，端起水来就往嘴里灌，一大碗水，没两口就全咽了。

喝得很急，可我还是尝出来了，舌尖儿上有甜丝丝的味道，像是春蜜，苦苦的又有微微的酸味，我更加笃定，这是刚过年后，我和喜旺他们一伙儿在我家里一起喝的蜂蜜水的味道，那是娘在胡老爷家里打短工，收拾蜂箱时顺手带回来的，正巧碰见我们一伙儿在家里闹腾，实在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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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才勉强舀了半勺冲成蜂蜜水，分出几碗来给我们，着实让大伙儿尝了尝鲜。

错不了，就是春蜜，我这么想着，放下手里的碗，抬起手拿袖子擦擦嘴，怕蜂蜜水干了糊嘴，然后又瞥了一眼胡老爷，这回他笑了，笑着对我招手，让我过去，犹豫再三，心想他只是胡老爷，对我多好啊，我就挪着脚，试探着走过去，可快到跟前的时候，胡老爷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慌了，开始拼了命的挣扎，这要搁平时，我肯定是栽了，但彼时的胡老爷身子骨显而易见的羸弱，我费力地挣了几下，边哭边使劲，眼看一只手快要挣出来了，不知怎的，精神变得恍惚，身体也一并乏力，最后眩晕着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他拖着孱弱的身子想从床上下来，可刚掀开被，他就抽搐着躺在了床上。

“那水有问题吧？”我问到。王嬢嬢似乎有点意外，一拍脑门，自嘲着“猪脑壳，这么多年了，我才想到，八成就是那水有问题，哈哈哈……”。

她笑得很勉强，我笑不出来，因为在我听来，彼时，她差点被一个病秧子老头儿给侵犯了，王嬢嬢见我眼里流出一丝怜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扭过脸去，拔起身旁的一株杂草，杂草上面满目疮痍，都是虫蛀，迎着晚风，轻轻地摇曳着，仿佛这满身的伤痕不曾存在。沉默良久，王嬢嬢继续带着笑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继续说着。

后边的事儿我没印象了，就记着当时我的头很痛，眼睛像是被眼眵给糊住了似的，想睁开，可一睁开又会扯到眼皮，扯得生疼，我那嘴巴横竖说不出话，只能是哼唧，皱着眉头咬着牙把眼睛睁开，扯着嗓子哼哼唧唧的好半天才招了个人，我眯缝着眼认出来，不是姐姐，也不是娘，居然是夫人，我还在愣神，夫人就端着一碗汤坐在床沿，耷拉着脸，表情很吓人，我说不出话，更不敢说话。夫人瞧见我醒了，示意让我自己坐起来，把那碗解乏汤喝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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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说说原委，我本是不动的，想继续装睡，可夫人的眼神很是可怖，我不敢怠慢，赶紧起身乖乖照做，把我知道的全都和盘托出了。

夫人似乎有点生气，虽然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悲愤掺着怜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夫人涨红着脸，几乎是咬着牙的对我说：“你说说你，胸脯子那么大，身子骨怎么就那么弱，手劲怎么就那么小，咋就拗不过他们呢！”说罢起身就走了。

这会儿，娘进了屋里，指着一旁桌上堆着的吃喝用品，满脸堆笑地问我：“你这死丫头，是让胡夫人尝了什么甜头，非但把你送回来了，还往家里带了那么些个东西！”我不知道，说不上来，看了看娘和倚在门框边的姐姐，我只是说了句“娘，我饿了，想吃肉。”跟以往不同，娘这回非但没有对我打骂，吃晌午的时候还破天荒的蒯了半罐肉。我很高兴，弟弟也很高兴，吃饭的时候头一回贴着我吃，即使是被爹说了，也还是要贴着我，回想起来，从这天以后，弟弟就总贴着我，走哪跟哪，跟得烦了，说他两句，他也还不走，一时说不上是可爱还是讨厌。

还有喜旺，晚上的时候，我到院里倒水，看见篱笆旁边站着个人，身影隐约看着像喜旺，我就喊了他一声，他应声：“王娟儿，你，你没事吧？”，我摇摇头，刚想问他在这干嘛，他撒丫子就跑了，头也不回，也是自那以后，我总能不经意间见到喜旺在我旁边晃悠，时间久了，我好像变得有点奇怪，有种莫名的冲动，像是一种情愫，一种萌芽的情愫，我察觉到了，可我不敢说，只是自己守着这个秘密，现在想起来，还是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王嬢嬢这回笑得很含蓄，眉眼含春，突然有种凄美的少女感，眼神从叙事时的空洞，变成沉浸在回忆里的向往、美好，不过也只有这么一阵，她深吸了口气，又再次望向那处破败的房屋，眼神又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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