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情愿，方克武还是在饭前认真仔细地洗了手和脸。如果不是小侄子反复要求，他真会烧完炭直接上桌吃饭。甚至在他看来，方稚天天这么洗那么涮，也是造成怕冷的原因之一——保护层被洗掉了呗。

“谈个价而已，搞得刀光剑影的。同意就掏钱不同意就滚逑，多简单的事。”心里如是想着的方克武，离开了令其腻歪的谈判现场。刚走到院里的大枣树下，突然停下脚步，想到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小侄子给的秘方——认真地看了起来：“步骤还真复杂……温度和湿度要求这么严格？”

看完所有步骤后，他下意识地翻了翻硬纸片，当场就愣住了。原来这是一张照片，还是彩色的，图像比杂志封面还要清晰：画面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回眸的一瞬。

沐浴在和煦阳光中白皙精致的瓜子脸，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意地扎起马尾，发尾随着回头的动作而飘散开来；阳光透过散逸的发丝映到纤细修长的脖子上。

贴身剪裁的白衬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浅蓝色弹力九分牛仔裤，勾勒出令人心悸的曲线；深灰色短棉袜上那红艳艳的小花朵，俏然露在白色的帆布鞋之外。

那笑脸，那身材，那衣着，无处不迸发着青春无敌的少女气息，犹如一柄大油锤重重夯在方克武的胸口，令其几欲石化、几欲窒息，又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动了。使劲蜷回僵直了半天的胳膊，用颤颤巍巍的手将照片小心地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手巴掌又像熨斗似的来回拉了几遍，才算放心。

此时方克武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散碎的画面和断续的声音快速闪现：倩影、洗完手再看、倩影、给你介绍个对象、倩影。

“小稚——，小——稚——。”

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方克武，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叫喊声是多么的嘶哑，多么的凄厉。全然不输给传说中的山鬼。

“鬼叫什么，大白天的跟叫魂似的，要死啊你？”方草地一脚踹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也不知道送送你宋叔，白长俩大眼珠子，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此时的方稚可听不到方克武的嚎叫，他早就去找竹竿了。

“竹竿，我中午吃的涮羊肉，你吃的什么？”

竹竿翻着大眼珠子，强忍着拍死这家伙的冲动，没好气地道：“我吃的菜团子，你满意了吧。”

“菜团子多难吃，你大姨来的时候没给你带点好吃的？”

“我又不是小孩——你别打岔，今天必须把以前吹的牛给落实了。”

“我还用吹牛？要是做不成我会主动来找你？”

“能整成最好，滨子都等好几天了。”

竹竿所说的滨子叫江滨，是他大姨刘艳凤的儿子。几年前她上调地区，一家子搬到烟东去了。前些日子，地区工作组过来蹲点解决海灾问题，刘艳凤做为前海带场领导，自然也得来。不知道为什么，江滨也跟着来了。

“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应该齐了，按单子买的。”

“小盆呢？”

“有。”

“红灯泡呢？”

“拿红漆刷了一个。”

“鞋盒子呢？”

“弄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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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干鲍的小纸箱，比鞋盒硬实。”

“毛玻璃呢？”

“这个……真没踅摸到。”竹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试探着道，“光玻璃指定不行？我挑了块特别好的，没斑没泡。”

“光玻璃一准不行。”

“蒙上白布？”

“光量不够了。”

“换大灯泡？”

“能看到布纹。”

看着脑袋摇篮跟拨浪鼓一样的小家伙。竹竿的鼓眼泡也跟着滴溜乱转。他觉得方稚是在故意刁难，揪住一点小毛病就小题大做，目的还是为了推脱溜号。

竹竿之所以这么想，也怨不得他。任谁听说这件事，都不会相信。好家伙，那么高级、神奇宛如魔法般的东西，你老人家随便整一堆破烂就能搞？要是真这么简单，市里那些国营大买卖还干个屁，直接关门歇业得了。

眼看着方稚的脚步越来越慢，竹竿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是要跑。他刚想上前去抓时候，方稚却突然冒出来一句：“白纸浸上油，洇开了以后……应该能使。”

竹竿一下愣住了。显然小家伙没想跑，人家只是在帮忙想办法。他顿时觉得面皮有点发烧，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回，只得讪笑着对付：“那我回家就弄……炒菜用的油，合用吗？”

“等一下。”方稚根本没理会他刚刚说的话，“包点心用的蜡纸，应该好用。”

“还是小稚聪明，果然天才不是白叫的。”竹竿顺势拉起方稚便跑，“海胆酱厂有大块的蜡纸，他们案子上铺的全是那玩意。”

等来到竹竿的小屋，方稚双手叉腰，开始支使着两兄弟忙活。

“刷过油漆的红灯泡呢，换上……

“窗户还是透亮，别折腾了，直接用被子堵严实……

“还有门也堵上，再找个门杠顶死。万一有人推门进来，咱这就瞎了……

“唉呀，药粉要用温水泡，怎么那么笨呢……

“大灯泡放纸箱中间，千万别贴边，会烤糊纸板的……

“谁整的拉绳开关，得用按钮开关。唉，没一样让人省心。”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竹竿顶上了屋门。屋里立时暗了下来，仅靠头顶上的那盏小红灯照亮。方稚坐到桌前。先看了看两边，轻轻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把里面放着灯泡，上面盖着玻璃的小纸箱正了正位置。歪头看到那个嚣张的拉绳开关，正要发两句牢骚。江滨抢上前按住了开关：“你拉的时候，我帮你按着。”

“咔哒”一声，纸箱里的灯亮了。透过蜡纸后变得柔和的白光，再通过玻璃照向屋顶，整个屋子亮了许多。方稚把脑袋伸到光箱上方，眯着眼左瞅瞅右瞧瞧：“均匀性和亮度都不错，可以洗照片了。把相纸和底片给我。”

“这包厚的是相纸，这是底板。”竹竿把两个黑纸包递给方稚，然后砸吧了一下嘴道，“底板好像不对……我在太阳底下照过，人脸是黑的头发却是白的。”

江滨马上更正：“底板都那样，就得反着。”

“胡说，我看过放电影的片子，人家就不是反的，脸白头发黑。”竹竿不服气。

“你们两个说得都对。电影胶片叫正片，用光投出来就是影像；照片底片是负片，洗成照片才能还原图像。正负片的明暗正好相反。”小家伙自然而然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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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专家模式”。

方稚拿出一张底片放到玻璃上，再用开有方口的黑纸盖住它，底片便被方口套住。再次“咔哒”一声，昏暗的红光弥漫开来。他抽出一张相纸，对折两次撕开，拿着其中一片道：“光溜的一面是感光面，对白光敏感，不怕低亮度的红光。”

竹竿和江滨机械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用白光照射相纸，就是曝光。光量的大小决定了相纸变暗的程度：相纸上曝光量大的区域会黑，曝光量小的地方变灰，遮住光的部分显示本色白。”方稚嘴里念叨着基本原理，手上也不停，将相纸的感光面盖在黑纸方口露出的底片上，“现在明白负片的作用了吧，光线要先透过底片再给相纸曝光，底片上白的地方，曝光充足，照片上会黑；而底片上黑的地方，曝光量小，照片上反而白。”

哥俩屏气凝神，瞪大了眼睛，等待着见证奇迹的一刻。根本没注意到小家伙话语与年龄的违和。“这玩意这么简单，这就……好了？”

“还没曝光呢？”方稚随即拉亮灯泡，心中默数了四五秒钟，再次关掉，“曝光一般几秒钟的样子，跟灯泡大小有关。”

“啪”的一声，刚曝完光的相纸被方稚扔到左手边的小盆里，“这是显影液，一会就能显出影像来。”

竹竿和江滨一起来到盆前，死死盯着泡在显影液中的相纸。

“唉哟，唉哟，这么快就显影了。”

“真的出人儿了，越来越清楚，神了唉！”

在哥俩大呼小叫之下，照片上开始显现一片一片的灰色，随着灰色的加深，画面的边框越来越清晰……直至照片完整显现。方稚用筷子夹住仔细看了会，在清水中了涮了几次扔到了另一个盆里：“‘显影’后的照片再‘定影’就算完活。”

第一张成功后，剩下的就简单了，小家伙很快洗完了所有的底片。其间还指挥哥俩各洗了两张，差点没把两人给乐疯。

“真跟变戏法似的。”哥俩看着定影液中的照片，不停地咋舌，“只用一个纸盒两个盆，就能把照片洗出来，说出去都没人信。”

方稚用筷子翻动着照片，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滨子，这不是泉城记者拍的吧？怎么全是这个女的。”

江滨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照片：“省报记者是她的同学，她们一起来的……我看照得不错……想留一张。”

“你可真够下本的。”竹竿强忍着笑，开着表弟的玩笑，“直接找她要一张多好，买这一堆东西，花多少冤枉钱。”

“她不给我……能有这么多张，值得很……”江滨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都快扎到裤裆里了。

方稚看着江滨的怂样，气不打一处来。喜欢人家就大大方方地追求，搞什么歪门斜道。还骗自己来给他洗照片：“海市呢，到底拍到没有？”

“海市那几张拍废了，模模糊糊的一团，不信你自己看。”竹竿顺势递过来几张底片，接着又替表弟打圆场，“滨子真没想骗你，他也没那个胆。——橡胶厂的事，他可是帮了大忙的，算是两抵。”

“你们也学会了，自己洗吧。”方稚已经没用耐心了，他接过底片，掷下一句话起身就走。

江滨忙站起身追问了一句：“你会放大吗？”

“放大的原理很简单。好比把底片帖到手电筒上，再往墙上照。——你最好买个放大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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