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纪事》

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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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我听罢,心里荡起一阵阵酸痛,连忙跪在老父的面前,向他磕头:“爹……是孩儿连累您了,危难时刻还请您和韩多照顾好念华。”

一双手将我扶起,我一起身,方知是老父。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臂,热泪盈眶道:“好……好……宫里一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爹马上跟老四把娃儿带走!”

我点了点头,走到屋门旁,大声叫喊,叫嬷嬷把孩子带进来,过了一会儿,嬷嬷把韩念华牵到屋里来了,我让韩多看一看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且命令韩念华:“快叫叔父!”

韩念华不知他才是自己的亲爹,高兴地叫了一声‘叔父’。

韩多半蹲下来,抬起右手揉了一揉他的头,对他微笑道:“真乖,真是好孩子。还不快去叫爷爷?”

韩念华抬起头望了望韩多身后的老父,又是乖巧地一唤:“爷爷!”

老父乐呵呵起来,回答:“以后咱们有空带你回老家山阴去玩一玩,你可也像现在这样乖啊?”

韩念华想了一想,有些犹豫:“老家好玩么?有好多好吃的么?”

韩多乐呵呵地轻敲了一下他的头:“贪玩又贪吃的小鬼,长大了可不准这个样子。”

韩念华很认真的问:“你们还没有回答我,老家好玩么,有好多好吃的么?”

韩多成全了他,回答:“老家山美水也美,姑娘很漂亮,至于吃的嘛……你老是吃宫里的佳肴可不行,要习惯吃百姓家的饭菜。”

韩念华坦白:“我不挑的,只要给我吃肉包子、大饼、豆腐脑儿还有甜糕就好。”

韩多又揉了一次他的头,说道:“贪吃鬼!以后可别长成个大胖子,到时叔父可不认你哦!”

我立在一旁,看着他们真正的父子俩相处得很和睦,很是安心了。

四个人在屋里谈聊了半晌,因为正当要值事,老父便与弟弟不多加打扰了,起身向我辞别,我送他们至沧澜馆门外,立住,不再继续送了。

我对弟弟说:“他跟你这么亲近,看来我得考虑要不要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

弟弟韩多阻止道:“他如今还小,等以后再说罢。”便与老父回去了。

当天夜里,我与安成王换班,端着药汤到有觉殿去,一进宫殿便听见陈茜在猛烈咳嗽,走上前,值事的老太监慌慌张张的神色引起我的注意。

我问他:“公公,这是怎么了?”

老太监把一只白手帕递给我看,满脸慌张道:“不妙了……皇上……皇上吐红了……”

我细细瞧了一瞧那手帕,一见上面被些许血缕染红,立时慌张无措,把那碗药汤先交给那公公,便冲进里殿,冲榻上的陈茜脱口:“这次也是你在糊弄我,对不对?”

陈茜稍稍喘了喘气,答:“你觉得是,那就是罢。”

我愣了一愣:“怎么……?”

陈茜缓缓道:“你觉得是,心里是不是镇定下来了,是不是不会像刚才那样惊慌?”

我全然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太监一进来,急道:“皇上啊!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跟韩大人说这些话做什么?赶快把药喝了,一会儿奴才就去请御医过来瞅瞅。”

我端起丹盘里的那碗药汤,准备要喂给陈茜,孰知,他还没张口就先抓住我的手腕,一边咳一边吩咐:“喝药也无济于事了,赶快……咳咳咳……赶快取来诏卷和墨笔。”

那老太监闻言,赶紧照办了。

我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吃惊不已:“你……你是要立遗诏?!”

陈茜一边咳一边说:“眹隐隐觉得阳寿将尽……咳咳咳……所以要尽快……咳咳咳……立下遗诏,让太子……咳咳……让太子顺利继位。”

“你不会死的!一切都只是疾症在作怪而已。”我心里难受起来,眼睛里有一片雾气遮住了眼界,使我不能把他的脸看清楚。

“你可以骗你自己,但是眹……咳咳咳咳……绝对欺骗不了自己。”陈茜咳了咳,喘了喘气,无比虚弱地回答。

“不!”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眼泪簌簌地落下,脱口:“我们约好要一起步入花甲之年的,你不可以违背了承诺!”

陈茜很是无奈,道:“你以为眹愿意违背么?命中注定如此……咳咳……眹不愿意死也没有办法。眹……眹……只能……咳咳咳咳……在西天极乐之地等你了。”

我听罢,闭上眼睛,坠落两颗泪珠,心里尤为不甘。

沉静之间,有一只放在我的后脑勺,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陈茜的低声喃喃也在耳边响起:“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人的阳寿尽了,就像……咳咳咳……走到悬崖,跳下去,粉身碎骨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这一瞬间……咳咳……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遗憾,只有安详……”

我坦白道:“可是,你不在了,以后我该向谁效忠?除了你,我谁都不想效忠。”

陈茜咳了一会儿,提醒我:“你不是……早就答应过眹,要辅佐太子的么?你要辅佐太子……你要是反悔,眹就……另外下一份遗诏命令你……”

他话音刚落,老太监便带着诏卷和墨笔回来了,他道:“皇上,都拿来了!”又把它们恭恭敬敬地递给陈茜。

我松开手,坐在一旁,看着他一笔一笔地在卷子上写着字,可当他只写到一半时,又是剧烈的一阵咳嗽。

他捂住口咳着,突然间,有红从他指间溢出,滴落到卷子上,我一看,大惊不已,慌忙脱口大喊一声:“茜!!!”

同个时候,老太监哭着跪在地上:“皇上,您……”

陈茜却是无动于衷,捂住口,坚持把遗诏写完。

我一直一直看着,眼泪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弄湿了面庞,当遗诏完成以后,我用袖子拭干了眼泪,接过他递过来的诏书,然后扶他躺下去。

他躺好以后,冲那公公扬扬手,示意他退下去,公公尊从了,留我陪伴在陈茜的身边。

陈茜张口,声音比此前更加虚弱了:“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我含泪点头,应道:“记得,你给我的那件东西,我一直留着,玉佛牌也是。”

他又问:“你有没有恨眹先前娶了妙容,在一役以后又想纳杨氏的事?”显然是有些猜疑了。

我摇了摇头,同是应道:“既然已经答应原谅你了,就没有再恨。”

他咳了咳,又说:“阿蛮……眹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值得眹付出信任……”

又咳了咳,他继续道:“古今帝王,对于感情的事,向来鲜少只对一人付出全部的爱,这是你眼里的无私……但是现在,眹终于有理由可以成全你的要求了,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的一句话……今日……只对你一个人说——我爱你……”

此刻我心里只有感动,立刻扑入他怀里,抓住他的左手,与他五指紧紧相扣,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眹不让你……当眹的陪葬,因为你是眹的皇……”陈茜喘着气,说着这番话,只差最后一个字脱口,声音却突然停止了。

与我右手相扣的他的左手在一瞬间,也突然变得很无力,我睁大眼睛,紧紧握着他的左手,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用耳朵仔细倾听,已经根本听不到他的心跳,大声地呼唤他,却根本叫不醒他。

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身躯,放声哭泣起来,悲痛欲绝:“你不可以走!我们相爱才十四年而已啊!你不可以死……茜……”

老太监此时奔跑进来,显然是听到了声音,他急切地问道:“韩大人,为何哭得这样伤心?皇上他……”

我不回答,只是在哭。

他显然也慢慢恍悟了,在我身后发出细微声响,随即是哀伤的声音:“皇上他难道已经……”

“公公……你能否答应我?”我张口求他。

“韩大人,你说,老奴听着。”老太监回答,也在哭泣着。

“我想多陪陪皇上,这个时候里,劳烦你先不要宣布皇上驾崩的事情,可以么……”我直言道。

“这……”那公公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答应了:“好吧……那老奴就在旁边侍候着,看好灯火。”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坐在床榻前抬起微微发颤的右手,温柔地抚着陈茜的手,一面抚着一面回想过去在一起时的日子,泪又涌了出来。

过了许久,等到我的泪干了,才为他盖上被子,跪在龙榻前,双手合十,闭眼,认真念着‘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往生净土神咒),反反复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翌日天亮的时候,那公公才离开有觉殿,向宫里每一个人宣布陈茜驾崩的大事,而我则拿着遗诏,打算等到百官进宫祭拜之时才宣读。

早晨辰时,宫里人都在忙着准备奔丧诸事,唯独我怀抱着韩念华,坐在石阶上,很惘然地望着前方,不说一句话。

半晌,韩念华的声音打破了沉静:“爹,我想去看看亚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亚父病好了么?”

一听,我眼眶又开始湿润了,艰涩地张口:“你的皇上亚父……已经走了……”

韩念华吃惊地看我,脱口:“亚父去哪里了?也不告诉我。”埋怨的情绪在他眼睛里骤然出现。

我知道不该这么早对他提起死亡的事,只含蓄道:“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韩念华很天真地问道:“那他还回来么?”

我一个没忍住,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哭泣起来,没有回答。

韩念华疑惑道:“爹……你怎么了?”

他……回不来了……

他再也回不来了……

踏进了死亡之门,踏上了黄泉之路,就永远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你的皇上,你的亚父,他死了……他是死了!

……

天康元年四月癸酉,天嘉帝崩于有觉殿。太极殿上,我将遗诏交给章太后过目,章太后又命人将遗诏向百官宣读。

那遗诏上如是曰:朕疾苦弥留,遂至不救,修短有命,夫复何言。但王业艰难,频岁军旅,生民多弊,无忘愧惕。今方隅乃定,俗教未弘,便及大渐,以为遗恨。社稷任重,太子可即君临,王侯将相,善相辅翊,内外协和,勿违朕意!山陵务存俭速。大敛竟,群臣三日一临,公除之制,率依旧典。

群臣百官听完遗诏,皆跪地向躺在棺材内的陈茜又哭又叩拜。

当百官立起,拭去眼泪时,立在太极殿上的沈妙容镇定地宣布:“皇上留有遗诏,命令太子可以即刻登基为新帝,请太子回永福省去更换朝服,立刻登基罢。”

我望向章太后,只见她闭目,没有任何举动,也不说一句话。

我又望向太子,见太子正在发呆,便站出来,恭敬地提醒一番:“太子,请回去更换朝服,即刻登基!”

太子回过神,扭头看向我,答道:“我……我想要干爹陪我回去……”

沈妙容瞧了我一言,有些淡然:“右卫将军,你还愣着干什么?太子叫你一块儿去,你就去。”

我转身,立刻跟着太子离开了太极殿。

宫娥捧着丹盘站在屋内,丹盘里放置的是一件龙袍,我静静地看了没有举动的太子好一会儿,轻轻一叹,伸手拿起丹盘中的龙袍,劝他道:“太子,来,穿上这件龙袍,穿上它以后,你就是一国之君了。”

“干爹……”太子终于出声了:“我父皇临终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我愣了一下,将龙袍披在他的双肩上,叹道:“要我好好辅佐太子……”

太子闻言,将信将疑:“只是这句话而已,没有了么?”

有!自然是有!只是……是不能跟别人道出的私语而已。

我心里一想,果断答道:“没有了,只有这一句。”

太子显得很是失望,口中说着:“我还以为他会教我日后应该怎样当一个让万人心服的皇帝。”

一听这一席话,我终于相信了陈茜在生前对他的判断:太子肩负重任,要登基为新帝,日理万机,体恤百姓,其中所要面对的种种艰难理应由他自己来承担,但他如今将要登基,却指望的是前一代皇帝能留给他一枚助他度过难关的智囊而不敢迎向艰辛,这样的帝位继承人的的确确显得很是懦弱。

“太子,皇上在位之时已经替你肃清了叛党,你可以安心地登基了,日后只要勤政和懂得节俭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由我和其他大臣们来操劳。”我恭敬地说道。

太子听我的话,摘下绑在额头上的白布条,穿好龙袍,跟我返回太极殿,后来,就像是重回到陈茜当初登基时的那样,一座太极殿上,一边是隆重的登基仪式,一边却是隆重的奔丧之礼。

我直直望着太子登上帝位,心里却在回想着当初陈茜登基时的情景,那时候心里是无比高兴,而现在,则只有悲痛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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