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幕，烟雾如罗似袅，清晨的露气打湿了每一片翠叶，带着丝丝寒意，浸染到骨子里，湿润到泥土里。

墙边偶尔传来几声丧尸的哀嚎，那是它们被深埋在尸堆里的最后挣扎，巡逻队成员正在用自制的长矛和铁锹翻开那些已经融化在一起的尸体，血水与烂肉粘连，腐臭味冲天而起。他们需要清理掉那些堆成小山的残肢与尸体，顺便处理掉那些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丧尸，不时有人脸色惨白的呕吐不止。

虽然昨晚的战斗可以称得上的是人类的胜利，但是那些丧尸疯狂攀爬，狰狞可怖的景象却还历历在目，没人能笑出声，即使胜利，也是惨胜，上一秒还在并肩作战的同伴，下一秒就要扑上来要你的命，很少能有人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而且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没人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在这丧尸横行的世界，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往日里那些引以为豪的计谋，文明，科技，此刻都失去了效果，人类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原始时代，而且断绝了城市之间的联系，显然一个月的时间，还没有让人们足够适应这样的厮杀与血腥。和平时代，又有几个人受得了那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呢？

顾安此时和周通他们正在参加神父举行的晨会，是为了纪念昨晚抵抗尸潮牺牲的人类。十三个刻着名字的小木牌被神父放入整齐码放的木牌堆中，7名天主教徒分站两边，正低声做着祷告，围观的大多数都是老人与女人，此刻每个人都是神情肃穆，面露悲戚。这样的一幕，一个月之内发生了太多太多次，眼泪早已流干，只会在人们心底再添一笔愁绪，化作永远也解不开的惆怅与绝望。

顾安面色惨白的站在人群当中，他此刻内心中已经被自责与悔恨填满，如果，自己没有被吓呆，如果，能早点出手，是不是就可以救更多的人？是不是有的人就不会牺牲？

虽然方队长，以及每一个参与了防守战的人类都对顾安昨天的表现感到满意甚至感激，但是顾安却没有这么认为。他觉得昨晚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被那些尸潮吓得发愣，虽然这对于自己太过苛刻，虽然顾安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可是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那一刻的软弱才导致了更多人的牺牲，他不敢待在那个战场，甚至不敢去看那些人脸上的表情。

“顾安你还好吧，你脸色不太好”

周通此时已经发现了顾安的异样，第一个出声问道，刘武和苏小军也转过头来。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一次尸潮，此时脸上倒没有挂满绝望，反而有些庆幸，毕竟第一次尸潮可是死了50多人，而且丧尸还一度冲进了据点，他们是硬生生用人命才守住了那次尸潮。而这一次顾安的出现，已经把损失降低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我没事，就是觉得自己还是太弱小了，昨晚如果我们早点动手，也许不用牺牲那么多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要知道…”

刘武一听这话有些着急了，连忙想要解释，却被周通用眼神制止。

“老三，你想当圣人？”

周通表情严肃的说道，顾安抬头望了望周通的眼睛，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什么圣人。

“那你想当超人咯？”

周通继续问道，顾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却还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拯救苍生，那是圣人干的事，拯救无辜者，那是超人干的事。你既不是圣人，也不是超人，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足够了，你明白吗？”

顾安看着周通无比认真的眼神，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些，只是，还是有点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我知道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安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丝烦闷，低声说道，说着便转身离开了人群，周通刘武和苏小军三人目光交错，也有些不知所措，周通叹了一口气。

“算了，让老三一个人静静也好，我们当初的表现还不如他呢”

刘武和苏小军回忆起半个月前那惨烈的一战，神色中也流露出一丝落寞，血与泪能让一个男人成长，也能让人崩溃，那些宛若梦魇的画面，终究没有那么容易忘怀。

三人没有注意到，正在主持祷告的神父也注意到了顾安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华。

顾安走过一栋栋居民楼，有人认出了顾安，热情的跟他打招呼，顾安一一回应。有人在阳台上晾晒被子，有人在浇灌花卉，阴凉处有几个老大爷正坐着喝茶聊天，几个大婶在不远处七嘴八舌的聊天。

顾安走过这些人群，他们仿佛生活在另一方天地，没有丧尸，没有阴谋，只剩下了聊天与悠闲，烦恼着今天吃什么，最近又有哪些有趣的事。那些曾经打过怪兽拯救过世界的英雄人物，最后年老之后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最终变得只会关心柴米油盐？青春和热血，或许只是年轻人无聊的幻想，只会被生活一遍又一遍的蹂躏，最终被永远击败在日常生活的泥沼里不得脱身。

顾安继续朝前走着，步伐越来越慢，眼里出现了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脸，刘婶今天还是带着小纯在忙活她那一小块菜地，几个大叔依然喜欢讲些咸湿笑话逗逗年轻女孩，小纯总是被逗得满脸羞红，换来的则是刘婶怒气满满的大嗓门指责，那样子像极了工地上指挥的包工头，只是不付工钱。

围墙边也站着不少中年男人，有几个领头拿着图纸对着围墙指指点点，正在商量着要把围墙再修一层水泥墙，一旁的鹅卵石和粗砂已经堆成了小山，或许很快就要开工了。尸潮过后，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每个人都有事情做，每个人都还怀着对未来的殷切希望。

顾安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来，很快便走到了据点的那一颗老柏树下，此刻阳光正好，斑驳的光线顺着树叶随风摆动，发出阵阵沙沙的轻响，顾安靠坐在大树上，静静的看向整个小区，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与美好。顾安不知不觉中，便觉双眼越来越沉，很快便直接睡着了。

“顾安，我们今天吃什么”

“顾安，我们分手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已经放下了，肖凯”

“好看的玫瑰都是带刺的，姐姐可是很危险的”

……

那一幕幕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在顾安梦中不断浮现，顾安很想伸手去抓住他们，回到那个春光正好的大学校园，回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悸动，回到那个温馨的小出租屋。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顾安一个都没有抓住。

再次醒过来时，天色渐暗，居然黄昏将近，天边再次露出一抹殷红，云层三三两两的飘着，清风带着一丝树叶的青涩，顾安身上沾着不少落叶，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此刻有些腰酸背痛。

“你终于醒了”

顾安骤然睁眼，却发现神父此刻抱着一本《圣经》，正站在一旁，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神父？您怎么在这”

顾安连忙拍拍身上的树叶站了起来。

“我是为你而来”

“抱歉啊神父，我现在没有什么谈话的心情，不如过两天我再登门拜访？”

“看得出来，你现在似乎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顾安看着一脸慈祥的神父，微微叹了口气，又缓缓坐了下来。神父淡然一笑，坐在了顾安身旁。

“能和我说说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神父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有的人还活着，但是心已经死了，有些人已经死了，但是他却还活在人们心中，就像主之子，他即使已经死去，但是却永远活在信徒们的心中。”

“可我只是一个凡人”

“牧羊人不会因为死了一只羊而整日悲伤，庄稼人不会因为死了一颗苗而落泪。主教导我们，人要有信念，这样即使牧羊人的羊群走散，庄稼人遇到干旱，他们也不会过度的消沉，因为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心灵有寄托精神才不会消亡。你的信念又是什么呢？”

“我没有信念，我只希望朋友们都在身边，都还活着就好”

“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只是肉体死亡，再过十年，朋友们偶尔会谈论起他，因为他曾做过的傻事而开怀而悲伤，再过十年，或许只有一生的挚爱才会想起他，那些曾经带给她的美好，再过十年，就只剩下亲人偶尔会来帮他扫墓，那是血浓于水的羁绊。可是再过50年呢？当所有的朋友都忘记了他，当恋人已经死去，亲人们一个个逝世不再有人为其清理墓碑，那个人最后一点留存于世间的痕迹都不复存在，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死去了。”

“您是说，让我多做有意义的事？”

“不尽然，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记住那些回不来的人吗？春去冬来，生死交替自有定数，牺牲在所难免，我们只是一介凡人，无需悲天悯人庸人自扰，是非功过，是上帝该去评判的事。”

“那我们呢？”

“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