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川》

第一章: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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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晚,清风徐来。

青田村最僻静的一处小山丘上,躺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他嘴里叼着一截半青半黄的龙须枝,双手枕在脑后,双眼凝视着远处的天幕。

龙须枝,又名老人须,叶片背面长着许多白色长须,有剧毒,可枝干内的白色汁液却甘甜如贻。在青田这种贫瘠之地,无疑是令许多孩童喜爱的宝贝。

少年名为李牧野,是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这村子东西南北也就那么大,可却是这个少年的整个世界。

他的生活很平淡,平淡得让他经常觉得,似乎这辈子也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一个村子,九户人家,今年开春时候,村尾的张家父子因为缴纳不了赋税,抗拒官兵,被抓到了弥尔城,据说是回不来了的。这就相当于绝了户。

自家父亲耕种着几亩田地,母亲做着些零散的活计。还有个姐姐,名叫李清歌,听村里的刘家媳妇说,姐姐铁定是她家未来的儿媳妇。

李牧野想起来就有点气愤,自己姐姐能给刘十斤那小子做媳妇?啊呸!他哪有那福气?

也就那么几个人,一座后山,半亩方塘,八户人家。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说大肯定是不大的,可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已经是足够大了。他凝望天幕的双眼是看不见的,自小如此,那暮色,那山野,那嘴边叼着的老人须,什么样子他从未见过。整个村子虽然自小就跑遍了,可要是自己摸索着走一圈,也会累的够呛。

龙须汁,是挺甜的。

少年嘴角含笑,这玩意怎么就尝不腻呢?

他胡乱的想着一些七七八八的事,却听到姐姐喊自己的声音:“牧野,回家吃饭啦!”

少年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丢掉嘴边的龙须枝,抓起身边的一根细直木杆,踉跄着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木杆敲打着地面,走过一条田埂,便是自家屋后的一条青石板路,少年听到木杆敲击着石板的声音,便知道到家了。

其实也不用听着声音,这村子的每个角落,他心里都记着步数呢。在他的脑海中,每一个地点,都是以从家里出发的步数来衡量的。

李牧野推开门进屋,一个妇人正在摆弄着碗筷,正是他的娘亲。

少年不知道他娘亲是什么模样,可是在他心里,肯定是绝美的,至于怎么样的美法,他说不上来,更是难以形容出来,但总不会是像刘十斤的娘亲那样大大咧咧的。他的娘亲,说话都是轻声细语。

他没见过美人是什么样子,但是温婉的人,应该都是美好的。

村里的伍老汉不是常说嘛,相由心生。

这名妇人名为秦墨,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儿子此刻心中所想,只管摆弄着桌上的饭菜,招呼着儿子道:“你姐去喊你爹了,你去洗个手,咱们吃饭啦。”

少年的爹名为李道光,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庄稼汉,却是少年心中极敬佩的人。老爹的勤恳自不必说,他的心善怕是少有人可比的。只说那村尾老张家到了日期交不上赋税的事,老爹急得比自家的事还上心,竟然把娘亲唯一的一件首饰玉镯子拿到几十里外的弥尔城给当卖掉了。

可紧赶急赶,终究是慢了一步,老爹没料到老张竟然敢和官兵对着干的。为此,他至今还在耿耿于怀自己慢了一步。

此刻,这个庄稼汉同着少年的姐姐刚刚进屋。

一家四口,围桌而坐。

李道光端着一碗米饭扒拉了几口,说道:“今天听伍老汉说,只怕老张父子已然被送到北线去了哟。”

秦墨惊诧了一声,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拒缴赋税也不至于被送到北线充军呀?”

青田村是隶属于弭尔城的。在大朔王朝所辖的七城之中,弭尔城处于南部最广阔的平原地域,土地肥沃,又多河流湖泊,利于农种,粮食产量一直是七城之最。

可即便如此,弭尔城的人民却是七城之中日子过得最艰难的。

自大朔王朝建立以来,国祚延绵已逾三百余载。在这三百多年间,大朔王朝与北部大大小小的部落就从未停止过战争,而位于南部的弭尔城虽不至于面临战乱的前线,自然也就承担了北部诸城后勤补给的责任,所以赋税历来是七城之中最为沉重的,不仅要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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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人口来收税,还要以耕种的田地数量来缴纳赋税。

如果仅仅只是这般,农户的日子基本还能过活下去,但最近十年间,北部的一些小部落逐渐被大部落所征服,北部开始进入统一的趋势。

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大朔王朝来说,以往北部防线之上面临的一些小规模战况将会不复存在,如果北部诸部落完成大一统,那接下来大朔王朝所要面对的,将是二百多年未曾爆发过的大规模战争。

所以这十多年间,王朝对北部防线的军事投入猛然间加重了三倍不止,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南部的经济任务,自然也加重了几倍,不仅在往年的人头税和田亩税之上,还多加了十多种税收,家里的牲畜有劳畜税,新生了小孩不仅要算人头税还有添丁税,即使是家中有人故丧,也要缴纳占地税,原由是死后需要占地埋葬。

重税之下,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人们过着苟延残喘的生活,婚嫁的家庭不敢怀生小孩,因为有添丁税,老人也是整天活在恐惧之中,因为不敢死,害怕死了之后要缴纳占地税,给子女增添负担。

弭尔城的人民在这样的赋税政策之下,能勉强存活已实属不易,然而更让人要命的是,王朝对于北部的兵力投入在逐年增大,又不得不从南部抽调青壮力量,这就更加剧了南部农户耕种的难度。

十室有三皆妇孺,绝不是一句虚言。

李道光放下手中碗筷,轻哼道:“听闻最近几年间,北部泷川部落出了一位天纵奇才,短短数年已然征服了十多个部落,大有和王朝分庭抗礼的态势,朝中的那些个王侯大臣,自然紧张得很呀,哪还管你犯事的大小轻重,只管拖到前线,权当筑人墙了。”

李牧野随即紧张的问道:“老爹,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你也被拉去北线呀?”

少年的姐姐斥道:“牧野,别胡说,张叔那是因为犯了事才被送去北线的,老爹怎么会呢?”

“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呀,如果战事进入了一个相持不下的状态,双方都在比拼谁更消耗得起,谁的家底更硬,那王朝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到时候,只怕是国之将覆,匹夫有责”。李道光并不愿这两个孩子太过担心,继续说道:“你俩也不必担忧,老爹保护咱们一家的本事还是有的,真到了那一天,爹拼了老命也会守着你们的。”

“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使有,至少也会是十年以后的事”,身边清秀的少女轻声说道。

这个庄稼汉此刻望着身边的女儿,一时心中怅然,倒是秦墨开口问道:“歌儿,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知道十年以后的事啊?”

清秀少女此刻挽了一下发鬓,缓缓回道:“娘,你说战事未开,朝廷为何会提前增调兵力?”

秦墨应道:“有备无患嘛。”

“我看不尽然。爹,娘,你们想想,这么多人陆续调往北线,难道真是为了加固防线?我看不全是,也许朝廷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削弱朝廷后方可能出现叛乱的力量”,李清歌顿了顿,继续说道:“朝廷这些年严苛重赋,难道真的就不怕生出民变吗?分散着抽调南部各个城镇的年轻力量,即使有反叛的苗头出现,自然也能轻易镇压。再者,如果没有至少十年的光景,北部的那些部落哪有机会完成一统?内患不除,他们断然不敢和咱们大朔王朝开战的。”

李道光静默了片刻,终于说道:“歌儿,我知道你虽是一个女儿家,却喜爱研习兵书,这没有什么错,但是爹今天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谨记,以后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要再发表关于朝廷大事或是兵道论战的观点,懂吗?”

李清歌沉寂着点了点头。

月朗风清。

院子里的大榕树下,此刻只留下夫妻二人。

妇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细声的问着身边的丈夫,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两个孩子真相呀?”

庄稼汉的脸埋在双膝之间,也许是白天劳作太过辛苦,他整个身躯都倦缩在石凳上,看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没有回应妻子的问话。

妇人此刻沏好了一壶新采的罗叶茶,茶香沁人心脾。她缓缓给身边的男人递过去一杯,又说道:“清歌刚刚说的那番言论,真的惊诧到我了,你说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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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刚刚出头的丫头,怎么会有这般的见解?”

罗叶茶的清香终于让男子抬起头来,嘬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清歌倒是很有她祖父的遗风,可我就怕她锋芒毕露,半途而废啊”,他放下茶杯,继续道:“这些年我们躲藏在这一方山野之间,隐姓埋名,为的不过是趋福避祸,只求有朝一日能让牧野重见光明,便是最大心愿。这二十多年咱们一家四口生活在这一方小天地间,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安稳。”

“你难道忘了我秦李两家的血海深仇了吗”?秦墨用着一种极平缓却极压制的声音问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李道光微闭双眼,只是轻叹道:“一刻也不敢忘啊!”

他缓缓站起身来,背朝着妇人,独身走了几步,调整了几次气息,念道:“众生无我,法相修符。”

男子所念的,是自古相传阵法修习一途的法术四境,以众生境入道,以修符境为法术篇的巅峰。修符之上,便可踏入灵境,修习阵术篇。

阵术篇,灵境司命,真君太乙,同样四境,契合三九之变,那已是世间少有人能触碰的修为了。

李道光此刻右手拖掌,掌心向上,口中默念一诀,霎时间掌心竟幻化出一座七层高的小宝塔出来。宝塔内部微微泛着青光,好似活物一般,那青色光影在他手中竟越来越亮,好像即刻便要从那宝塔之中挣脱出来一般。

秦墨见状,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道光,难道你已突破了法相?”

男子默然不语,手中宝塔内的青光终于一飞而出,萦绕在男子上方不断盘旋,霎时间,整个小院已被青光包围,继而那片光影便又缓缓褪去,这个小院的光景竟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秦墨惊讶得缓缓从石凳上站起,她不可置信的瞧着周边的一切,那么熟悉,就像是脑海里被封印了许久的记忆被突然唤醒,一时间,这位妇人秀美的脸颊上已然泪雨连绵。

她同样是修习阵法的术士,幻术对于她而言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此刻丈夫所幻化的,竟然是她自小生活的秦府大院的景象。

她一时间哑然失声,竟然完全沉浸于丈夫所化的幻境之中。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竟都显得那般真实,真实得让这个背井离乡二十多年的女子,此刻已然心神俱裂。

李道光缓缓收起手中的宝塔,周边幻境也随着逐渐褪散,恢复了本来景象。

男子走到妇人身后,环抱住已经泣不成声的妻子,说道:“灭门之祸,怎敢相忘呀?”

秦墨逐渐恢复了神智,泣声说道:“你既然已经步入了修符境,那距离牧野重见光明,应该也不远了。”

男子突然黯然神伤起来,低声说道:“以前我们总觉得,牧野不过是中了禁术被封印了视觉,总想着能步入修符境便可破解了这封印,可现在我才发现,事情不是咱们想象的那样。”

秦墨心中一颤。

要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并非天生失明的,只不过在秦李两家灭门的那一日,李道光携着妻女逃亡途中,竟无故遭遇了一道禁术袭击,这孩子从此便看不见了。

这十多年来,瞧着本应快乐成长的少年,因为看不见,活得如此艰难,怎么不令夫妻二人心疼呢?如今满以为丈夫修为达到,可以解了这禁术,却不料又是落了个空。

秦墨颤颤的问道:“不是禁术,那是什么?难道是真的失明吗?”

李道光扶着妻子坐下,说道:“不是真的失明。你也是术士,这点你应该知道,只是我们一直以为这是法术所致,如今看来,只怕是阵术。”

“阵术?你是说,会是那个人布的阵术”?妇人问。

“依我看,不会是他。如果是他所为,岂会只伤牧野的眼睛,而不对我们斩尽杀绝”?男人愤慨着继续说道:“可这笔账,终究还是要记在他身上。牧野这些年失去的光明,总有一天得让他全还回来。”

妇人此刻心里空落落的。

她痴痴的望着夜空,絮絮的好似在朝着这片山野问道:“我这个苦命的孩子,何时才能见到这漫天繁星啊?”

躲在屋内的两姐弟,怅然无言。少女作为姐姐,怀中抱着这个沉默的弟弟不停抚慰他的头。

此刻,山野也无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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