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这是一首自南宋流传下来的民歌，唱尽了人世间的境遇不平，也道出了贫窘之人内心中无限感叹！

在这座关东荒村野店的篱笆院内，正旺旺的燃着一堆篝火，篝火四周坐地围了一圈十来个人，大家一边烤着火，一边静静的听一个十四五岁少女唱这首歌儿。少女歌声清丽婉转，她的旁边坐着一个老者，须发如雪，看上去有七十上下。老者膝上搁了一柄二胡，正自陶然的给少女伴奏。老者侧着头，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右颊上一道淡淡的疤痕，而他的双目，暗淡空蒙，竟然是一个盲人。

此时冷冷的弯月挂在天空，这火堆前的人又都是漂流在外之客，这首歌儿倒是应情应景。一时大伙都听得痴了，各自怔怔出神，篝火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似也映出了每个人的生平。

琴音渐止，一曲唱罢，那少女俏皮又微带腼腆的道了声：“我唱完啦！”

众人方才回神，一齐鼓掌，都说：“好听好听！”

座中一人道：“老丈，这小调我只在江苏一带听见过，咱们关东可没人会得，你爷孙应该是南方的人吧？不知怎么到这边来了？”

老者脸带微笑，轻声道：“嗯嗯，这老弟说的一点都不错，我这孙女儿正是在江苏生长的。老朽本是咱们北地人氏，中年时迁移到南直隶去了。一忽数十年了，哪知越老却越是思念起故交老友，这才领着小孙女儿出来走动走动。一则了我残年夙愿，再则也让小孩儿领略一番故土风物！”老者语音平和，但是神情谈吐绝不似一个普通百姓。他的银须银发，似乎根根都沾染着风霜，他的条条皱纹，似乎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一段久远的记忆。

少女依偎在老者身旁，柔声道：“爷爷，你再给我讲讲你经历过那些故事吧？”

老者笑道：“傻孩子，你道诸位叔叔伯伯都跟你似的，爱听爷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众人见这老者形貌不俗，言语不凡，一心想听他说故事，纷纷道：“爱听爱听，此刻时辰尚早，左右也无事，你老一定颇多经历和见闻，就给咱们讲讲吧，也好让咱们这些晚辈增长些个见识！”

老者微一沉吟，空洞的双目斜望苍穹，脑中思绪如潮翻涌，清了清嗓子，道：“好吧，老瞎子今天就给你们讲一段四十年前江湖中的传奇……”

老者娓娓道来，那是一段尘封了四十年的往事。

老者所说的四十年前，正是正德二年。

时值三月，在一座山前，一头清瘦的黑驴子在那山坡上吃草。旁边一个少年，口中衔着一截草棍，将左腿叠在右腿之上，悠然而卧。他脸上无甚棱角，透着青涩，宽大厚实的衣衫，尤其衬托得他身形瘦削单薄。

这山名为北普陀山，乃观音大士的北方道场，被尊为“辽西第一洞天，关外第一佛山。”眼见得山势逶迤，峰峦叠嶂，奇松怪石其间；耳听得泉水叮咚，鸟雀啾鸣，草木风涛其中。山虽不高，绵延壮阔，如翠屏锦幛；水虽不深，蜿蜒秀美，如玉带明珠。在山之东南十余里外，可望见一座大城，叫作锦州城，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遣汉俘修筑而成，取意为锦绣之洲，当时属广宁中左屯卫。

少年自在山坡上躺着，耳中传来一阵清悦的銮铃之声，他循声望去，见山脚转出一匹骏马。马儿全身赤红，皮毛犹如缎面般柔滑透亮，打眼看来，好似一团烈火移近身前。那马鬃毛修剪得齐齐整整，一副雕鞍，白鞍垫，银兜带，玉马镫。马颈上系着一串铜铃，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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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缀着一只绒球，身高八尺，体长丈二，显得神骏无比。绿绒的笼辔，绿绒的丝缰，而此际，那条缰绳正握在一只春葱般的小手之中。

那是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裤的少女，在她的腰上系着一条藕色的丝绦，丝穗双垂。上挂着一口二尺六寸长短剑，紫鲨鱼皮鞘，紫金吞口，紫金兽头，紫玉饰件，二尺半紫绸剑穗随风飘摆。她柔顺的秀发垂在肩头，头上挽着小髻，别一支凤首金簪，凤口中含着一颗米粒大的红色珍珠，鬓边插着梳篦，银梳背镂着缠枝花纹。

她的细眉如画，画笔也描不出那般生动；她的眼波似水，水波却比不上那般清澈；她的肌肤玉润，诗词砌不出那般不染纤尘的丽质；她的身姿曼妙，图画勾不出那般浑然天成的仪态。她款步走到少年跟前，朱唇轻启，开口问道：“劳驾，请问这里便是北普陀吗？”

少年不曾想世间有这般的人儿，看得痴了，不由自主道：“你，你可真是好看！”衔着那草棍自口中掉落，他也不觉。

少女见他痴痴的样子，疑心他是个傻子，道了声：“多谢！”牵马便要走开。

却听一个声音道：“不错，这里正是北普陀。”声音从一颗大松树上传来，两个一齐看去，见树上跳下一个男子，三十出头，怀中抱着一柄长剑，一副江湖游侠模样。他身形修长，右颊上一道浅浅疤痕，虽有些破相，却添了几分豪气。男子跳下树来，打量两个少年男女，心中也不禁赞叹：这女娃子好生美貌！

少年问道：“你在树上干嘛？捉松鼠吗？”

男子道：“谁捉松鼠，我在这里待敌！我不和你说，小姑娘，听你口音，赶是打山东来的吧？”

少女道：“是啊，山东崂山。”

男子问道：“崂山中有座神剑岛，你是从神剑岛来的吗？”

少女笑道：“我不知神剑岛，怎的尊驾倒知道了？”

男子道：“神剑岛在江湖中大大有名，我怎会不知？那崂山到此怕有两千多里路程吧，你的伴当在哪里呢？”

少女道：“没有伴儿，我一个来的。”

男子笑道：“小孩子家不知道防人，你这样花骨朵儿般的女娃，叫人知道单身在外，可不知道要有多少不良人打坏主意了！”

少女扁扁嘴，现出一股傲气，淡然道：“多谢提醒，我却不怕！”

那少年从旁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也是单身来，我也不怕！”

男子道：“嘿，怎的现今江湖，小孩子都凭般口气大了！小姑娘，这几千里路赶来，可不是来游山看景的吧？”

少女道：“这里景致也没什么好啊，我是来替妈妈还愿来的。”

男子道：“既是如此，你沿这条路一直向前，翻过两道山梁，就看见北普陀禅院了，要还愿嘛，可到观音洞去烧香。山中小路很多，可别走岔了才好。”

少女道“多承指点！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男子淡淡道：“在下姓郭，草字龙伟。”

少女道：“原来是刺翻山郭大侠，失敬失敬！”

郭龙伟眉角微杨，道：“你却知道在下的浑号，可有什么指教？”

少女听他语中颇含敌意，心中诧异，说声：“不敢，我这可去了。”牵马而行。

少年跳起身道：“我也是跟观音菩萨烧香许愿来的，正好一路去。”赶着拉了黑驴子，追随少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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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两个翻过一道山梁，那少女只是自顾走路。少年说道：“你好厉害呦，人在两千里外，也知道这边的江湖人物。”

少女道：“那有什么了？江湖上使剑的好手，我总知道个八九分吧！”言下颇显自得。

少年道：“厉害厉害！我可也是使剑的，我叫墨非，笔墨之墨，非常之非，你听见过没？”

少女摇了摇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意思是：我听闻的都是剑术高手，你这般无名小子，我怎会知道了。

墨非大感失望，道：“可惜师父不许我跟人提及他的名字，否则你一定能知道。嗯，你叫什么名字啊？”

要知道在当时随便问起女孩子闺名，那可是极不礼貌的，然而墨非不谙世事，却不懂得。少女皱皱鼻头，侧目瞪视着他，见他一脸殷切期盼，想了想，叹口气道：“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能跟别人说起！”然后低声道：“我叫云裳。”饶是将闺名说给个呆呆的少年，她也不禁脸上微红。

墨非道：“是关云长的那个云长吗？”

云裳顿足嗔道：“胡说八道，人家是衣裳的裳字，那是衣裙之意！你这家伙，硬是没有半分学问。”

墨非道：“是我错啦，说错了一个字，也用不着生气！我叫墨非，笔墨之墨，非常之非。”

云裳气道：“你可有多傻，刚刚说过了，怎的又说一遍？你的名字挺好听吗？”

墨非道：“我几时说过了？这可忘了。”他只在关注云裳一言一动，自己说过的话倒真没留意。

云裳看他这样，有些后悔告诉他自己名字，道：“但愿你一会儿把我的名字也给忘了。”

墨非随口道：“你的名字，那是一生也忘不掉的了。”

云裳听他言语意含轻佻，心中生气，“哼”一声，牵马快行几步，口中道：“我不喜欢旁人啰皂，你自己走你自己的，莫再跟着我啦！”

墨非道：“云彩做的衣裙，那可有多美，自然是忘不掉的了，你干嘛又生气？”说着便跟上来。

云裳暗想：爹爹说过，世人皆下贱，不须可怜！这个家伙呆头呆脑，我何苦给他纠缠。回身道：“我说不许你再跟来，没听见吗？”侧目见路旁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去腰间撤出短剑，使一招长河落日，随手挥出，剑光闪过，那树竟齐腰截断，砰然倒在一边。威吓道：“见到了吗？你再跟来，这树便是榜样！”

墨非吐了吐舌头，口中赞道：“好锋利的剑！”于云裳的恫吓倒丝毫未放在心上。

云裳忍不住道：“你懂得什么了，宝剑虽然锋利，若非招式劲力运使圆熟，怎能这般应手而断？”

墨非道：“那也未必，如果用我的剑，你就不见得能斩断这树了。”

云裳不肯服输道：“你说什么？拿你剑来。”

墨非解下背负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条形布包，打开一层却还有一层。云裳不禁好奇，心想：怎样的宝剑，以至于这般严密收藏？见他一共打开五层裹缚，这才拿出一把锈的不成样子的铁剑来。这剑不但锈迹斑斑，亦且扭曲笨重，只怕一把木剑也要比它锋利些。失望之余不禁失笑：“这也叫剑？就算是一根筷子，用它也不能斩断，还想断树吗？唉，我真是莫名其妙，跟你这家伙在这里耽误功夫！”

墨非道：“我说我能用它断树，你信不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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