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六，方文泊借口家里有事，没有约会林荫雨。

在家吃过早餐，方文泊立即驱车去了郊区。今天，他有一连串的事情要做。

先去了一趟人才交流中心，中午吃完午餐，又紧接着去了逸文电子的生产部，一天的时间就已用完了。晚上连夜上网查阅资料。第二天，再次出发，又跑了几个地方，随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回了趟公司总部。等回到家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跑了两天，但方文泊仍没有休息，独自坐在卧室，将他这两天收集到的资料放在桌上仔细的查看。

几十分钟后，方文泊舒了口气，放松了心情，疲倦地坐在床上，似乎是刚刚跑完了一次万米长跑比赛。

“真是这样的吗？”方文泊扭头看看旁边一面镜子中的自己，“我能相信这些人和这些事吗？”

镜子中的年轻人笑着看着现实中的自己：“当然了，他们都是被你看做最亲近的人。”

“可是人心隔肚皮。”方文泊反驳着，“这几年来，我越发觉得和人打交道，比和技术打交道难多了。再难的技术，也有攻克的一天，但是人，永远也无法彻底看透。”

“但是你不能怀疑所有人，世界上值得信赖的人仍然很多，善良诚实的人从来都是占多数，你不应该因为某些人而蒙蔽自己的双眼。”镜子中的年轻人仍然坚持另一种观点。

“可是那要看是什么环境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永远的生活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小镇上，不是出身于富豪家庭，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跟一群普通人打交道。”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烦恼。你现在所处的地位很多人都很羡慕呢！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缺钱的烦恼。”

“可是，我却并不能感到快乐。尤其当你的周围是一群精英人物的时候，你会感到压力，感到紧迫的竞争氛围，稍不注意，就会一败涂地。还有……”方文泊补充着，“这些人，更难以让人看清。”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对林姐不信任吗？”

“我不知道。有时候你身边的人越是优秀，你反而越是没有安全感。”

“得了吧，这样一位美丽的女性，任何人都无法抗拒。难道你认为她会骗你吗？相信就算被她骗了，很多男人也会心甘情愿。”

“只是对于我而言，我也无所谓。但是如果牵扯到我父亲，我无法容忍。”

“你何以见得她会欺骗你？她的态度很诚恳，就是一个兢兢业业专心于本职工作的人，而且她的日常生活你也能了解到，心地善良，毫不浮夸，不是传闻的那种外表漂亮而内心恶毒的蛇蝎美人。这么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怎么会是骗子呢？”

“是的，我相信她做人是这样的，但不见得做事也是这样。善良的人未必不会做错事。”

“可我觉得她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既然你这样说，那好吧，我洗耳恭听了，她的经历到底有什么可疑的。”镜中的年轻人无奈的耸耸肩，准备听方文泊对他的下属的谈论。

******

“先看看这份档案。”方文泊拿出一份材料，“我想办法弄到了她的档案，复印了一份。从一开始，她的讲述就是假的！”

“嗯，……”镜中的年轻人看着档案。“这的确是林姐的档案，记录了从小到大的经历，不过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内容本身没什么异常。关键在两点：一个是她的籍贯和中小学地点。一个是大学入学时的照片。”

“是南方人，中小学都在她的家乡。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方文泊肯定地说。

“什么问题？”

“她在大学之前的上学经历我调查了，基本上都在十分偏远的地区。”

“这又怎么样？”

“偏远地区的师资力量和教学质量远远比不上大城市，尤其是她的家乡这样的地方，会造成一个问题——语言。”

“语言？”

“对！国内的官方语言是普通话，所有的学校都是用普通话教学。但由于南北语系差异较大，南方人学习标准的普通话发音会比北方人更困难，因为普通话是以北方语系为基础的。很多南方人说话时某些词语会受到当地方言的发音影响，如果你仔细留意，这种现象相当普遍。”

“的确是这样，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当然有问题，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林荫雨的普通话说的相当好，一点也没有发音不准的情况。”

镜中的年轻人沉吟着：“好像是这样。”

“除了这一点，还有一个地方不太寻常。”

“是什么？”

“就是她手机上的日常通讯记录。”

“有什么可疑的？”

“太少了，几乎没有几个人。”

镜中的年轻人说道：“也可能她一直独居，不习惯跟人来往。”

“确实有这种人。不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孤立的人。任何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中，都会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不可能完全断绝。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和其职业、身份、性格、出身呈一定的比例关系。根据我的观察，像林荫雨这样的人，她的社会关系不可能如此之少，除非一种可能。”

“是什么？”

“她在刻意隐瞒自己的社会关系。”

镜中的年轻人沉默了起来，然后问道：“还有别的吗？”

“再一个，就是这张照片。”

“照片有什么问题呢？我看和林姐现在挺像的，明显是她年轻时的照片，看起来还有些青涩。”

“你这个词：‘明显’，说的太重要了。正常人在看一个别人的照片时，确实能够辨别出那个人年轻时的长相，所以人会觉得‘明显’。但恰恰这样，却很容易忽略一些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人的相貌随着时间推移，会产生一些变化。”

“有什么问题呢？”

“有！试想一下，当你看到一个人年轻时候的照片，肯定和现在不完全一样。”

“当然了，肯定有变化的嘛。”

“但你仍然能够认出是同一个人，对吧。那是因为人脑会自动分析看到的数据，只要相貌上的主体数据对的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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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就会给出一个‘这是同一个人’的判断。”

“这不是正常的吗？”

“而对于那些不同的地方，人的大脑会自动忽略，因为人会这样想：‘这是年龄增长造成的差异’。”

“对啊，差异部分是因为年龄增长造成的。”

“不对！”方文泊纠正，“对于正常的照片，是这样的。但这张照片不是！这张照片的长相和现在的林荫雨长相的差异，不完全是年龄造成的。”

“那是什么造成的？”

“是整容！”

“什么？整容？！”

“对，是整容！我找过专业人士分析过。人的长相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有某些变化，但无法造成林荫雨这样的变化。林荫雨现在的长相和这张照片对比，有部分差异不可能是年龄造成的。所以，她肯定整过容！”

“如果要说整容的话，现在大学生整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

“但林荫雨整容就奇怪了。你看看这张图片。”方文泊又拿出了一张照片。

“咦，这是谁啊？林姐的孪生姐妹吗？比林姐还要漂亮！”

“不，这不是一张照片！现在有一些软件，可以根据人的相貌，预测若干年后的长相。这张图片就是针对林荫雨大学档案上的照片做出的预测图。也就是说，如果林荫雨没有整过容，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她把自己整得还不如以前了？还是说想整漂亮却失败了？”

“不会。从过去的照片看，林荫雨就是个漂亮女孩，相信任何见过她的人都不会怀疑。这样的人，还有必要整容吗？”

“不见得，也许人家对自己的相貌还是不满意呢？”

“这不可能。第一，她当时的相貌已经很漂亮了，整得更漂亮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找非常高档的整容医院，但费用是很高的，对于她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即便是高档的整容医院，也没有必然的把握能使整容效果更上一层楼，更何况还有失败的风险。”

“第二。”方文泊继续补充，“对自己相貌始终不满意的，一般都是些特殊职业的人，例如模特、演艺明星等，或者某些对相貌特别在意到病态的人。而这两点，林荫雨都不符合。”

“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要整容？”

“整容一般有两种常见的原因：一，使自己更漂亮。二，改变原来的样貌，让别人认不出来。比如某些躲避追捕的罪犯，或者躲避迫害的证人。”

“但这两点应该不可能啊。第一点你刚才分析过了已经排除。第二点也不可能，她整容后和以前差不多，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

“你说的‘整容后和以前差不多’，是个关键，因为她的目的就是要和‘以前’差不多。这就是另外的一个并不常见的整容原因。”

“什么原因？”

“整容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冒充那个人！”

“什么？！冒充？！”镜中的年轻人不敢相信这个推论。

“对，是冒充！现在的林姐并不是大学里的那个真正的林荫雨！”

******

镜中的年轻人没有说话，静静地思考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整容并冒充的时间应该是在真正的林荫雨大学毕业离校后，到逸文集团上班之前的这段时间。”方文泊继续分析，“因为整容再怎么高明，也很难做到一模一样。对于朝夕相处的人，是完全能够认出来的。不可能是在大学期间，那里有她的众多同学；也不是来到逸文集团之后，那里有不少的同事。所以肯定是在离开学校之后，到应聘公司之前。这个空档期，没有任何人经常见到林荫雨。”

“那么，真正的林荫雨呢？”镜中的年轻人一阵沉默后，提出了一个不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一阵沉默……

“已经遇害了。”

方文泊轻声地回答。

“在警方的刑事档案里，记录了一个无头案：在林荫雨离校之后不久的一天，几名船工在离她所在的大学不远处的一条河上疏通河道时，意外地发现沉在河底的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具赤裸的女尸。发现的时候，尸体惨不忍睹，脸部被毁容了，手脚都被砍掉了，胸部和臀部也被切掉了，躯体也被划烂了许多，但没有被性侵的痕迹。警方推断凶手拿掉衣服和做这些动作，是为了防止警方通过死者的衣物、指纹、身形等身体特征推断死者身份，手法很残忍也很专业，连刑侦专家都无可奈何。最终无法确认那名女尸的身份，成了一桩悬案。”

“那你怎么知道那具女尸就是被害的林荫雨？”镜中的年轻人问道，希望方文泊能给出一丝希望。

“只可能是她！”方文泊斩断了最后一丝希望，“我查了公司的录取数据记录，当时林荫雨已经被录用。如果这个人要冒充林荫雨进入逸文电子，就必须除掉她。那么杀死她的时间必然是在林荫雨来公司之前的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本市发现的命案就只有这一起。”

又一阵沉默……

******

“唉，那为什么要偏偏选中她呢？”镜中的年轻人终于失望了。

“只能怪她运气不好，被逸文电子录用了。”方文泊看着那张略显青涩的照片，感叹道：“本来以为是前途无量，结果还没开始，就成了卑劣阴谋的牺牲品。”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镜中的年轻人静静地问。

“也许从能识破人的谎言开始，我就开始能感受到人的可怕和命运的无常。”

……

“还有别的吗？你刚才说现在的林荫雨一开始的讲述就是假的，那她一定是有目的的。后来如何呢？”

“首先可以确认一点，就是我刚才说的，她的第一个目的是进入逸文电子。而且她成功了。”

方文泊将第二份材料摆在桌子上。是一份绩效考评表。

“这是什么？逸文电子的绩效考评表。好像不是近几年的。”

“对，这是林荫雨进入公司的那一年，产品经理秘书的绩效表，我从产品线的一位前任秘书那里拿到的。逸文电子有着非常完备规范的考评制度，秘书助理也不例外。”

“这个能说明什么？”

“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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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方文泊指着其中一行记录。

“啊，林荫雨：b”

“是的。在逸文电子的考评里，最佳绩效是a，b只能代表一般。而她之前说是因为业绩出色被调到董事长办公室，这就有问题了。两个问题：一，绩效不出色，但却被升职了，是怎么办到的？二，根据我的观察，她的确能力很强，产品线上的秘书工作当时据说并不多难，为什么她做的不出色？”

“那这两个问题怎么解释呢？”

“第一个，我猜想可能是叔父的原因。因为是叔父推荐她的。当然，这里可能是叔父在年会上对她第一印象好的缘故，所以破格提拔。叔父要是看重一个人的话，常常会越过职级和绩效破格提拔。”

“第二个，一个能力出众的人，成绩却不出色。一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的能力出众是假象。另一个是她不屑于做她的本职工作。但这两个原因都套不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

“根据我的观察，她的工作能力应该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叔父看人一向很准，不可能看走眼。另外，她对自己的工作相当负责，不是那种敷衍了事混日子的员工。而且我看了当时的绩效详细数据，她的工作成绩一般，都是因为工作中有些疏漏，而不是工作量不够。”

“那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那段时间工作成绩不出色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工作时心不在焉。除了日常工作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秘书的工作需要细心，当她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的时候，本职工作就会出现疏漏。”

“需要操心别的事情？难道这是她冒充林荫雨的目的？”

“对。我不知道她的背景是什么，但能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一定是针对逸文电子要做某些事情。她平时在工作时间，一定还在做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

思考了一阵，镜中的年轻人怀疑道：“她后来被安排到董事长办公室，难不成最终的目标在那里？”

“这也是我之前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对于林荫雨在这段时间的工作，我一开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直到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记得父亲之前曾经有段时间有些焦虑，好像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后来我想起来正是林荫雨到董事长办公室的那段时间。因为林荫雨有一次还和父亲一起到过我家里，整理过一些材料。我母亲还直夸她能干，我当时在家里见过她一次。”

方文泊倒了一杯水，继续回忆：“所以我立刻将公司那段时间的相关资料查阅了一番，果然发现有问题。”

“什么问题？”

“那段时间，逸文电子曾有一些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动，时间跟我父亲焦虑的时间吻合，父亲应该就是因为这些资金流动的事情发愁。”

“企业运营经常有资金方面的问题。这能说明什么呢？跟林荫雨有关系吗？”

“资金本身可能跟她没有关系，但她的表现却并不合常理。”

“怎样的不合常理？她或许并不知情。”

“她当时担任的助理职位，是很高级的职务，不是一般的秘书那么简单，很多公司的机密事件和决策内容，她也是有权知道的，怎么可能不知情？而且那几笔资金非常巨大。我查看了前后几年的账目，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的资金流转。就连之前那个最大的新产品线的上线都没有这么大的投入。另外，逸文电子周期性的资金流转时段也不在那个时期。这么反常的事情，她居然会不知道吗？

“而且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我问她在董事长办公室工作期间有什么异常没有，她回答没有。当时回答时，她犹豫了一下。按照常理，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要犹豫？而且回答之后，便迅速说起我父亲后来的身体状况。可这一点我是知道的。给我的感觉，她像是在故意岔开话题，隐瞒了什么。可能就是资金的事情。”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看来林荫雨身上的疑点不少。”

“其实这些都还不是重点，我最关心的，是父亲的事情。”方文泊拿出了另一份资料，是一份医院的诊断检查报告。

“这是我父亲当时在医院的所有资料。”方文泊拿出一份来，摊开。“看看吧，能发现什么吗？”

“医学的东西我可不懂啊。”镜中的年轻人摇摇头。

“不用太懂，但一些常识的东西需要知道。”方文泊解释道，“单从诊断内容本身来看，无法发现什么问题。但如果把第一页和最后一页的日期看下，就能发现问题了。”

“哦，原来是这样！”

“你也看出来了。”

“嗯，的确是不太寻常，从时间上看，你父亲的癌症恶化得非常快！”

“是的。”方文泊说，“这种类型的癌症，本属于扩散较慢的类型，可在我父亲身上，却恶化得如此迅速，实在难以理解。我父亲一向很注意身体健康，我们家族也没有癌症史，诊断出来后，就立即进行了治疗，使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物，请的是最好的医生，但却比其他同类型的癌症患者走的早。”

“这种事情很难说的。”

“是的，任何事情都有意外情况。癌症也是如此。一个天天喝酒抽烟的人，可能一辈子平平安安；整天健身的人，也可能英年早逝。但这种反常的事通常概率很小。难道我父亲真的这么不走运，偏巧碰上了？如果单独是患病这件事，我或许可以勉强接受，但结合林荫雨的疑点，我无法相信这是巧合。”

“林荫雨和你父亲的死有关系吗？你父亲是患病死亡，可不是被谋杀啊。”

“不见得。”

“怎么讲？”

“癌症这种病，是概率性的基因变异。但在某些条件下，却可以催发这种变异的发生。例如在核辐射下，癌症的发病率就会大幅度提高。”

“可你父亲并没有受过核辐射啊。”

“当然不是核辐射，但可能别的什么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方文泊没有回答，只是将资料都收集起来装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现在累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剩下的事情，我想当面问问她。”镜中的年轻人看着方文泊，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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