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来了一名嫉恶如仇的剑客，单手握着一把三尺剑，把一家十八口杀得干净，血得流到都是。

杀完人后，他没有走，而是坐在檐角翘边的亭子里。

从四面八方围来十几名头带斗笠的剑客，都把银晃晃的三尺剑斜在地面，并缓缓抬起指向他，说他犯下涛天罪行，罪该伏诛。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重新拿起剑站了起来，昂头盯着他们，仿佛在告诉他们，你们拦不住我。

一名剑客不信这个邪，抬剑朝他冲去，剑冲若莲。

剑锵声而起，伴随着拔剑，那名剑客只用一个照面就死在了他的剑下，徒然跪地倒下，险些一头栽进水凹。

他往前踏一步，那群剑客就往后退一步。

他再往前踏出一步，他们的阵型已经零乱，有人已经慌了手脚。

他们心里明白，他们根本拦不住他，他手里握着那把沾血的剑太过于锋利，根本无法让人直视其锋芒。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既不敢亮剑，那就请你们让开。”

那群剑客都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同时都把眼睛瞥向后方。

他们以为是一名技冠群雄的剑术宗师，没想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不像剑客的剑客。穿着破旧，手里握着一把剑，还是破的。剑柄铜锈上面斑驳洗不了的血迹，剑身残破不堪显着大大小小的米粒的缺口，应是浴血奋战时留下，如果它是一个男人，那必定是满腔热血又要行将就木的烈将。

“季布，好久不见。”这名不像剑客的剑客跟眼前人打一个招呼。

季布显然认得他，嘴角微掀，对眼前人露出微笑：“好久不见，李扶风，你来这里干嘛？”

“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我也知你为何而走，但是我想问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甘愿坠入魔道，值得吗？”李扶风单手抱剑，褐色的眸子盯着他的眼。

此时正值惊蛰，牛毛细雨从阴色天空缓缓落下，季布保持之前原有的表情，笑道：“我们都是从战场捡回一条命的浪魂，你应该比我明白愿不愿意和值不值得谁更要紧。”

“所以这秦家十八口无一活口？”

“他们杀我妻子和我腹中胎儿的时候可曾手软？”

“我没说他们该杀，但你不能因为他们，痴呆瞀乱，落入旁门邪道，战场都没有让你跪下，让你变成一个疯子。”

以前的季布长相清秀，穿着净素，现在的季布披头散发，赤眼疯魔。

“生之心动，生之情已入魔也，”季布任由润雨拂脸，带起丝凉，对李扶风淡淡的摇了摇头，“李扶风，那是你因为你是战场遗孤，那是因为你没有心哪。”

“心？如果心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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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变成这个样子，那我情愿没有心。”李扶风觉得身为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向情欲低头。清静渊默，自养其身。

“浮世百事皆滋味，我是尝了一个遍，而你只尝到了其中的苦，戓许，是因为你的心中只有剑，”季布转身走进亭子，“你是我最好的袍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记得我欠你一壶酒钱。”

季布会心笑了笑，从胸口里拿出一封信放到石桌上，用食指和中指抵住缓缓往前移了移：“我想让你帮我送封信，送给我的生母。“

“各事安适，足告雅怀”，素书的开口语，被他写在书面上。隶书小字，字字凝神。

“其实我更想问你，为什么你自己不去送。“

“血污游魂归不得，你知道我在等你。”

李扶风看着看面前这青色的雨幕，里面仿佛倒映他和季布的影子，他道：”我想也是，你怎么能不想到我要来杀你。”

人值朝霞，一剑朝西天。当剑客的，那个没有做好这个觉悟，他杀人的时候就在想。

“你是一个不带私人感情的剑客，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早就知道你不止是剑客还是以魂入剑的剑魂，你会闭着眼，披荆斩棘，朝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季布低头看向李扶风手中的那把满是缺口的剑。

“当剑魂，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要看怎么把剑拔出来。”李扶风仍沐浴在雨幕里，雨已经把他的肩头打湿，眉头也不禁低了低。

“在边疆我们相处那么多年，好像就是今日，我们说的话是最多，”季布四指握起，只用无名指指向不断下落的雨幕，“雨终有尽，把酒言欢，共叙戈闻，好像这之后，也没有什么好谈，也没什么好怀念，你现在就可以把你的剑拔出来。你虽然是剑魂，与剑能心意相通，毫无瓶颈可言，但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一生只能拿起一把剑，我希望……你这次你能握住了。”

李扶风难得露出微笑：“阳春白雪，君子之约……自当奉陪到底。”

听此一言，季布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又露出了略显痛苦的神色，脸又变得僵硬，那是体内的煞气在作怪，那是他的心仍在痛苦。

其他的剑客悄悄隐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气至强，人乖戾，剑挥出的瞬间更无法预料。

季布还是笑着跟他说，但是他笑的东西有些不一样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天隙流光。”

季布虽是温和性子，但他用的剑是刚剑，何谓刚剑？在三千剑道如同伏魔金刚当以猛烈无惧之姿消灭一切来犯之敌。

而这天隙流光当属刚剑派系之绝剑术，传闻当有人将刚剑领悟至“神勇无惧”时，便可施展此剑术，仅以一剑斩下，便可让老天开裂，流光倾泻，所劈之物将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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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前所未有的绝望。李扶风说听过，当然听过，之前就听他讲过

“你有什么让我开眼的剑术？”

“我只有手中这把剑。”

“那不就够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心慈手软。”

李扶风耳边听着雨声，感受微凉的风不断的朝自己这边吹来，淡淡的说：“就算我想手软，我的剑也不会允，仅此一次，何不让自己热泪盈眶？”

“是啊，何尝不是呢，”季布将剑抬起，上面金光闪耀，雨水开始倒流，“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既然要战，那肯定是战个甘畅淋漓。”

周围都被染成金色，就连外面的青色雨幕也成了金色，只有站在亭子里的李扶风仍一袭灰衣，他微转剑面，残破的剑刃映出寒光：“那便及时当歌，一剑终极，任尔风吹，便是。”

是了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古今又多少遗恨，俯仰已尘埃。不如以剑当歌，斩尽这世间万般愁！

雷起，电来。整个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整个苏州城的百姓都望向天空。

忽见天空裂开，一道金光从上往下劈下充斥整个秦府。

人们以为神仙降世，纷纷五体投地，嘴里喃念菩萨保佑。

草叶纷飞，风卷残云，自然之灵皆敛息发抖，金法世相下，眼角突瞥，忽见一剑东来，天间仿佛缩成灰暗一线，无声寂灭！

一刹只是一刹，一念之下似乎又是永恒，这是不是佛家所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超出世间，寂灭空相，百姓半知不解，陷入前所未有的心魔。

无人惊叹，这很寂静，整个城的人突然听到一柄剑断裂的声音。整个天地都知道，这座城，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剑断了。

李扶风握着手中的断剑，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尸体，原先他叫入魔的季布，现在他叫死掉的季布，在江湖风流中康慨赴死。

让他入魔的债头秦府，也在那倾世一剑下裂为两半，化为残垣断壁，成为他的坟茔。恩也好，恨也罢，也随着这一剑烟消云散。

在满目这颓残的场景里，李扶风还能从倒下的牌匾看到一朵白色的荼靡花。又名佛见笑，最后的美景。

他缓缓收回目光，替死去的季布整理好衣冠，才淡淡开口：“春风抚柳一方剑，敛尽春杀赠故人。”

人活在这世上除了鲜衣怒马，不负少年，就是死的时候留存的那点名声，所谓燕过留声，人过留名罢了。

环顾四周，都已破败，唯有亭子，那张石桌，仿佛没人动过，仍是原先的模样，他走进里面，拿起那封信放进怀里，便转身离去。他知道剑客的剑仍不能放下，因为雨还没有结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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