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难道是皇家的姻亲？”蒙古帝国幅员广阔，为了安定各方，多于西方各个邦国联姻，包括拜占庭帝国和波斯帝国，赵孟頫故而有此一问。

“这个倒没听说，想也不会是，皇亲国戚再怎样也不会到咱们这里。不过嘛……”

“不过怎样？”

“不过平日里他跟太禧院[a1]好像关系挺好，听说是认识那边的大人物。”

“太禧院？”赵孟頫很是意外，问道:“他不是罗马人么，难道竟是佛教徒？”

“那倒不是，他好像什么教都不信，即便是他们罗马教，他也不信。”

“既不是佛教徒，怎么会跟太禧院关系密切？”

领班反倒笑了，道:“当然是有生意呗，这个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赵孟頫顿时明白了领班的意思，点头道:“哦，哦，知道，知道……”

领班道:“是嘛，这个大人不用在下说的，您懂的……”

赵孟頫道忙说:“我懂，我懂……”

领班感到这新来的大人真是懵懂，这事情都要提醒，看来是初来乍到，路数、人脉不熟，将来势必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恐怕是个攀附的机会，于是加把劲儿巴结道:“这人来路当真不一般，据说是有通天的关系，他平日里用的器物，那都不是寻常衙役用得起的，而且常去泰山茶楼、西山会馆这种地方去会朋友。您想啊，这些地方都是什么人去的，我们这些差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前任的郎中大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赵孟頫这便明白了马可波罗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看来真的是有利益关系给他撑腰啊。但只怕是干系重大，从领班这里也难再打听到什么。于是点头道:“嗯，我了解了，日后常跟我聊聊各班的情形，也好让大家都方便做事。”

那领班一听甚是欢喜，忙应道:“那是，那是，您随时传唤在下就是，小的乐意效劳。”他也看出赵孟頫这是没什么要问的了，便赶紧说道，“那大人您先忙，属下就先告退了。”

这边领班刚出去，那边百户匆忙进来:“大人，那车上的货……”

赵孟頫一抬头，问道:“那车货有什么问题？”

百户道:“是不是有问题，在下不知。但现在问题是，车上的货太重，兄弟们搬不下来，没法入库。”

赵孟頫一皱眉:“太重就多找几个人，这种事还来问我吗？”

“多找人也搬不动，要不您来看一下吧。”说着那百户侧身站立，做出请赵孟頫出来的姿势。

赵孟頫心想，衙门里这些差役各个彪悍，怎么会搬不动呢？虽是这么想，但还是起身往外走。

到了停车的侧院，只见好几个差役，都赤着臂膀，围着那车议论纷纷，见赵孟頫到了，都赶紧站好，不再说话。

赵孟頫走到近前，探身往车里一看，却原来是一口翡翠的大瓮，形制椭圆，高约两尺，口阔五尺有余。基地墨绿，没有半点杂色，通体刻有山河海浪纹，竟然和琼华岛[a2]广寒殿的渎山大玉海[a3]一样的形制，只是这翡翠的成色绝美，难得一见，价值不可估量。

广寒殿的玉海是七千斤，这个翡翠瓮比玉海只重不轻，没有万斤，也有八千斤，怪不得这些个彪形大汉都抬不动。

那百户见赵孟頫看见了实物，凑上前来说道:“这玩意儿要想下车，怕是个大工程，而且再想运走也不易，最好是找个不再挪动的地方，再行运作。”

赵孟頫也知道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这样的规制，倘若不是贡品，那就是逾制；倘若是贡品，程序就有问题。物主定要被问罪的。见此事干系重大，赵孟頫点头应道:“嗯，你且带人将这车安顿到妥善的位置，物品可暂不下车，这几日先安排人看守，莫出了岔子。”

赵孟頫赶紧回到班房，将事情原委写成公文，吩咐手下呈送兵部侍郎定夺。

说话间忙活了一个下午，刚一上任，竟冒出这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赵孟頫也是有些烦躁，看日头偏西，便再无心工作，于是换了衣服，准备回家。这才想起自己的车架被关汉卿和高亮拿去助人为乐了，心想:也罢，徒步回家吧，闲庭信步也好捋捋思路。

好在住处离兵部并不很远，不多时也就到了。约么离他家还有一箭之地，赵孟頫就望见他的车驾停在自家的门口，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一人，一袭黑色的修行服，头戴墨色巾帽，足蹬玄色快靴，背靠轿厢的门框，翘着二郎腿，凌空挥着驾车的马鞭戏耍，黑袍下摆垂在车下，好不逍遥。

赵孟頫一看，赶紧走上前去，说道:“这位马夫大哥，真是快活自在啊。”

马夫却道:“行止岂人力，万事总由天。燕南越北鞍马，奔走度流年。[a4]今日郎中府上，可怜路途尘土，可否讨得晚饭。”

赵孟頫笑道:“二哥亲自送车，难道只为蹭顿晚饭？”

高亮一片腿，纵身下了车，言道:“非也非也，下午你请喝茶，我还没还愿，哪能又来蹭晚饭。”

“还什么愿？”

高亮道:“下午刚说到你升迁，还没说要你请客的理由，便被那老板娘一通吵闹搅了局，后面的话都还没说呢。”

赵孟頫很是纳闷:“你不是说了，今日我升迁，故而要请你和大哥。”

高亮却道:“兄弟却原来也是个俗人，升迁就要请客么？况且我几时说了这是要你请客的理由？”

赵孟頫仔细一想，高亮确实没说因为这个请客，于是说道:“罢了，二哥您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高亮道:“急什么，知其然要知其所以然嘛。你看，咱们捋一下，说你升迁不假，但那是喝茶的理由，却不是你请客的理由，了然？”

“了然，了然，二哥所言极是。”赵孟頫连连点头，只想让他赶快说结果。

高亮却故意慢条斯理问道:“就是嘛，那我来问你，那泰山茶楼是什么地方？”

“喝茶的地方啊。”

“单是喝茶的地方么？”

“嗯……哦，交通关系，求人办事的地方。”

“嗌，对喽……所以呢？”

“所以？所以什么？……二哥，求您别玩儿了，您就说吧。”

◇◆◇本章注释◇◆◇

[a1]太禧院，全称“太禧宗禋（yin）院[a1]”，元代管理佛寺官署的总机关，长官为院使，从一品。下领隆禧总管府、会福总管府、崇祥总管府、寿福总管府、隆祥使司等。至元六年（1340年）罢撤。

[a2]俗称煤山。即今北京故宮神武门北景山。金名琼华岛。至元四年（1267）命名为万岁山。乃用开凿太液池之泥土筑成，山上有广寒殿，山半有仁智殿。明名万寿山。清顺治八年（1651）建白塔，又名白塔山。燕京八景中有“琼岛春云”即指此。

详见【明】陶宗仪《辍耕录·万岁山》

[a3]全称“渎山大玉海”，元代玉器。又名玉瓮、玉钵。器体呈椭圆形，高0.7米，口径～米，最大周围米，约重3500公斤。玉料为青灰夹生黑斑色，产地南阳。现保存于北京北海公园的团城内。

[a4]【元】赵孟頫《水调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