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一看，今天想低调也不行了，所以不再推辞，说道：“这应该是唐朝皇家传下来的菜品，其实也有不同的叫法，但放到这一桌里，依我所知，应当叫做‘军羊殁（mo）忽[a1]’。”

还没等大家议论，潘老板又是高举大拇指，连胜赞叹：“说的太准了，一字都不差，解释也到位，就是放在这桌里面，才叫这个名字。”

说话间，侍女又捧了花瓶进来，同样的花瓶，但不是荷花，而是朵芍药，还是放在赵孟頫桌上，同先前的荷花并蒂而列。

众人这时才纷纷议论道：

“这名字太偏了，猜到猴年也想不出来啊。”

“这幸亏是有人猜出来了，这要是你自己说的，我们非得你是骗我们呢。”

“小潘，你可太坏了，你今儿本来是铁了心想把几个彩头都留给自己的吧？”

“嘿，这个你别说他，谁请客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

“嗯，那是，不过这回小潘算计半天，还是白算计了。”

“哎，这小子今儿走背字儿……”

大家还在议论着，却听潘老板道：“既然您这都知道，您就帮忙介绍一下吧，在下就不献丑了。”

有人说道：“这还有什么介绍的么？又是传说么？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江湖传闻，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而已。”

有几个跟着应和，潘老板笑而不语，只听管家说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个菜还真值得介绍介绍。”

赵孟頫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笑道：“确实也没太多可介绍的，只不过嘛，这菜吃的主要不是羊，是它肚子里的鹅。”

大家这才把羊翻过来，见羊腹是缝合上的，于是纷纷用餐刀切开。果然，里面有一个全鹅，切开瞬间，顿时香气扑鼻。

众人感觉自己这是被戏弄了，说道：

“嘿，玩儿我们…..”

“小潘，长能耐了。”

“得，你土就是你土，别怨人家小潘。”

“行，下次我也得整个狠的……”

都还在议论着，却听任老板声如洪钟，对赵孟頫说道：“可以，有两把刷子，你就直接说第二道菜吧，也别让兄弟们跟这儿丢人了。”

这位任老板，在商人圈里显然有点儿意见领袖的意思，好几个人也都应和道：“可不，你就说吧，今儿的花魁都是你，我们也不打算跟你争了。”

赵孟頫没太明白他们说的花魁跟吃饭有什么关系，不过似乎不打紧，于是说道：“行，既然这么说，我就冒昧了。”

赵孟頫看看第二道菜，这是个蒸乳猪，犹豫了一下说道：“潘老板这是先扬后抑，前面一道的名字确实比较冷僻，这道菜虽然更早，传自西晋，是用乳汁、黄酒调和，然后清蒸，所以它就叫做‘蒸肫[a2]（tun）’。”

大家一听，感觉又被耍了一次：

“小潘，你可太缺了……”

“过了啊，小潘……”

“没这么玩儿人的……”

刚议论了几句，管家连忙说道：“莫急，莫急，刚才赵兄弟说的都对，但名字没说全，各位还有机会……”

大家一听，纷纷来了精神，说道：“怎么个没说全啊？”

管家道：“这菜是蒸肫，那没错，但菜名是四个字，前面还有两个字，方才赵兄弟其实有提示，这可是用黄酒和乳汁调配的……”

“黄酒蒸肫！”

“不对！再给你们点儿提示，跟酒没关系。”

“鲜乳蒸肫！”

“不对！”

“羊乳蒸肫！”，

“也不对！”

紧跟着就是牛乳、马乳、鹿乳猜了个遍，结果都不对，有个人喊道：“驴乳蒸肫！”

“开始胡猜了哈……”管家嬉笑回应，然后又朝赵孟頫道：“要不还是您说吧。”

赵孟頫其实早知道全名是什么，但是他耻于说出前面两个字，刚才只说‘蒸肫[a3]’，为的就是特意省去前面这两个字，于是便佯装不解道：“哎呀，那是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只知道是蒸肫，还真不知道竟有个全称。”

他话音未落，对面传来阴恻恻的一声：“人乳蒸肫。”

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坐在对面前排第二桌的一个干瘦男人，一双贼眼很是精明的样子，赵孟頫认得，这是金玉府张总管[a4]。

管家赶紧上前道：“恭喜恭喜，这个彩头是张总管的了。”

“嘿，张大人真是好运气。”

“可不，这是白捡啊。”

“也没毛病，这方面张总管最在行啊。”

这话一说，一帮人在那里“嗤嗤”地坏笑。

待侍女把另一个芍药花瓶摆在张总管桌上，任老板又发话了：“兄弟，这第三个菜是我们先猜猜，还是你直接说？”

赵孟頫心说，这个任老板到底什么来路，我终究是个五品官员，朝中不算什么，可在商人面前，却也非同小可，他竟敢这么咄咄逼人，怕是背景比那马可波罗还硬得多。眼下他撂的这话，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竟一点儿退路都不给留啊。

任老板见他面无荣辱之色，又一言不发，反而有些尴尬，说道：“得，兄弟，我老任还真没服过谁呢，今儿还真挺服你的。既然这都是你的家常菜，你就敞开了说吧，后面这帮臭小子，谁敢眦毛，我给他好看。”

赵孟頫一看对方给了台阶，说道：“任老板豪迈，那我就唐突了。”

他低头看了一下这第三道菜，是只烧鸡，心中有些犯难，但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说道：“这道菜是武则天的男宠张宗昌最先创制……”

刚说一句，见潘老板在那里频频点头，赵孟頫继续说道：“只是做法及其残忍，是吧鸡鸭关在笼子里，又把五味佐料调配好，放在笼子中央，佐料下面架火，鸡鸭被烘烤得口渴，只能去喝佐料，但佐料也是烫的，喝一口就放弃，如此反复，最后皮毛都被烤落，而内脏也被烫熟，味道却能入到肉里。[a5]”

“太损了……”

“真是缺德带冒烟……”

“小潘，你也够缺啊……”

“嘿，说人家缺，你别吃啊……”

“要不你吃素，你最积德……”

“吃荤吃素，也没这么缺的啊……”

管家道：“得嘞，赵大人，看来这个彩头又是您的了，你就把名字说出来吧。”

◇◆◇本章注释◇◆◇

[a1]军羊殁（mo）忽[a1]，菜名。详见【唐】卢言《卢氏杂说》

[a2]蒸肫[a2]，菜名。详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

[a3]蒸肫[a3]，菜名。详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

[a4]金玉府，全称“诸路金玉人匠总管府”，历数太常寺，掌管手工匠人。

[a5]做法详见【唐】张鷟zhuo《朝野佥qiān载》，因该书多搜集用于讥讽武则天朝政的逸闻，因此，所录内容未必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