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这个矮人从圈内出来，只穿着一个小短裤，一副气喘吁吁，几乎累坏的样子，然后从地上捡起衣服穿上。

就在他穿衣服的当儿，那女子大约是半起了身子，只肩膀高过周圈跳舞的矮人，一副可人且可怜的情态，惹得看客又是一阵骚动。

只等那矮人把衣服穿好，也加入围着女子的圈子起舞，另一个矮人又冲进去，看来是要表达轮流非礼的意思。

这时候，侍郎突然转过头来，对赵孟頫神秘地说道：“知道么，这出戏到了咱们这儿，也就是意思意思，可在他们那儿，那就不是做戏了，是在戏台上当众行房。”

赵孟頫惊道：“哪会有如此伤风败俗的戏目？”。

侍郎道：“我就知道你不信，再跟你说一个你更不信的，他们最早演戏的时候，还会在戏台上杀人呢。”

赵孟頫道：“您说的是祭祀吧？”

侍郎一脸不屑：“你说的那个祭祀杀人，跟他们戏台杀人不，一，样！你说的那是咱们商周时候的事儿，我没你有学问，可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和刚才我说的，那是两码事儿。”

“不是祭祀？无罪杀人？那是为何？”

“为何？”侍郎觉得赵孟頫问得真是奇怪，“就是看戏啊，跟当众表演行房事一样啊。他们觉得，这戏台上演的东西，就应该跟真实发生的一样。比方说吧，咱们戏里面说，有人被开刀问斩了，咱们就意思一下，人往地上一倒，就代表死了，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怎样？”

“他们得在台上真就得杀一活人。”侍郎说着，还用手比划出杀人的手势。

赵孟頫听了骇然道：“如此不仁？”

“嘿，你不懂了吧？他们管这叫艺术，被杀的那个人，叫做为艺术献身，在戏台上行房，那就更是为艺术献身了。”侍郎说着，一挑眉毛，露出邪祟的表情。

赵孟頫觉得匪夷所思：“上古以人牲畜祭祀，只因未受圣人教化，至秦汉便废了人祭，改用陶俑。但即使如此，也是因为‘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何以为消遣而杀？”

侍郎笑道：“那我再跟你说一个哈，你就更更更更不信了……”

“.…..”

“他们还有跟咱们勾栏一样的地方，但他们可不是看杂耍，是专门看人技击比武的地方，只不过他们的比武，是要一方杀死另一方，不存在什么点到为止，他们叫做角，斗，场！”

“.…..”

“而且越是贵族越流行这种乐子，他们皇帝都去看……”

“.…..”

“哎，听好咯，他们皇帝去，可不是偷偷摸摸去，不是微服私访那种，就是光明正大的，往当中一座，臣民在看台欢呼，过节一样。”侍郎说得津津有味，就仿佛看到了这番西洋景。

赵孟頫听得脑子嗡嗡的，这么残酷的事情，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于是问道：“得，还是说这个吧，那这个戏是个怎样的归宿？”

侍郎听他问这女子的事情，表情又很配合的到了这边，说道：“你觉得呢？”

“想必这女子自尽了吧。”

侍郎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人家可跟咱不一样……你绝对想不到……”

“.……”

“后来，另一个村的村长，他的一个儿子骑马来了……”

“把她给救了？”

“哪儿啊，也将她强行霸占了一遍……”

“真是人心不古……那却如何还能活下去？”赵孟頫摇摇头。

侍郎甚是开心的样子：“要说人家跟咱想的不一样呢，她还嫁给人家了。”

赵孟頫又是目瞪口呆：“这于情不符，于理也不通啊！”

侍郎道：“那是跟咱们的情不符，跟咱们的理不通，人家那边跟咱们不一样，人家就能通。”

“倒也是，否则也没有‘披发左衽[a1]’一说了，华夷习俗向来不同。”

“还忘了告诉你了，其实这七个矮人都是后面来的那个人的哥哥，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同一个村长得儿子……”

赵孟頫道：“那最后一个和他前面这七个兄长有何不同？”

侍郎道：“哦，那老八长得俊呐！”

“长得俊俏就正邪不分了？”赵孟頫很是不解，“其实都是禽兽一般，无甚区别啊。”

侍郎道：“倒也不是一下子就从了的……不是说了，先是强占的，是后来嫁了的。”

“那还是从了……”

“对啊，就是因为知道这八个都是另一个村长的娃，所以呢，他们就都算是王子，”说到这里，侍郎特意补充了道，“主要是因为，她后来得知，人家这个村比她家那个村更富。”

“富且美，那也是禽兽啊！”

“那人家不管，反正有钱就有理，好看就是好人！总之就是，高高兴兴地嫁给王子老八了。”

赵孟頫着实觉得像开玩笑，试探地问了一下：“大人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侍郎道：“当然是罗马人自己说的啊。”

一听这口气，虽然太过离奇，大约不像是假的，赵孟頫叹道：“果然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以后还要多向侍郎大人请教。”

侍郎道：“别总这么客气，以后他们再讲故事的时候，我拉你过来一起听呗。”

两人说着话，这个艳段已然表演结束，众人哄笑声中，七个小矮人退了，单剩下那舞伎款款走到金总管台前，伸手取了桌上的那朵芍药，再退了两步，深深一拜。

金总管坐在赵孟頫对面那排，这舞伎下拜时，背对着这边。这一拜下去，衣服愈发紧绷，葫芦形身材仿佛要爆开，看得这面一众人更加上头，有个人哄道：“嘿，好个蜜桃臀啊！”

众人一阵哄笑，且看那女子也是惯在风月场的，半跪在那里讨赏钱，低着头说道：“贱妾王奔儿[a2]，愿服侍大人左右。”

金总管抿了口酒道：“抬起头来。”

王奔儿缓缓抬头，只见金总管端详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但没有说话，朝王奔儿招了招手，王奔儿很是会意，忙探身侧耳上前，脸颊几乎碰到金总管的鼻子。

◇◆◇本章注释◇◆◇

[a1]披发左衽，是形容北方游牧民族与华夏族服饰的差别。出自【春秋】《论语·宪问》：“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

[a2]【元】夏庭芝《青楼集·王奔儿》：“长于杂剧，然身背微偻。金玉府总管张公置于侧室。刘文卿尝有“买得不直”之诮，张没，流落江湖，为教师以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