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4节雅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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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华光门外有一河流经,正名叫做金水河;但是每国都城皆有一条金水河。相传这东部百国本属一国,国名辰安,辰安京都有一贯穿南北的河,名曰金水。如今这辰安百国,为自命正统,凡有流经或是邻近王都的河流,必定命其一名为金水。为方便辨识,又因发自西北庆岭,百姓们习惯称呼这河叫庆河。

庆河向西南直通大海,作为连接大梁和海洋的唯一河流,庆河十里一渡,廿里一津,繁忙且生机勃勃。

一艘两千料的小黄船自渡口慢慢驶出,顺着奔腾的庆河水,稳稳地向南方流去。有了充盈的灵气,人就有了修仙的机会,而同时植物也有了超凡的可能,动辄二三十丈的铁树成了最佳的造船木料;譬如这一艘两千料的小黄船,即使作为内河船,仍然算不得大。舒国已近四十年不闻金鼓声,奢靡的风气逐渐剥蚀着制度,本来作为官用的小黄船,如今僭用已司空见惯。甚至,偶尔还能看到禁中专用的大黄船在河中经过。

凡是有过一些出游经验的人都知道,坐船出行,必然是要有些娱乐,一为休憩,兼作补给。每日客船早间从渡口起航,傍晚寻附近渡口停泊;岸边多的是彻夜笙箫,唱戏,杂耍,说书;甚至赌博、勾栏,应有尽有。如果全不感兴趣,只能找本好书,或是交个同游的朋友。

姚清之在他的蝴蝶梦里经历过太多娱乐,对于这些老派的手段有些看不上。只在第一二天时候,图新鲜看了看,之后就腻了。又因为走得仓促,除了那个巨大的书箱中带的几本杂论外,便再无可观之书。在这样的时候,路上碰到的‘老熟人’就格外地令人欣喜——

“大和尚!”蝉衣本来跟着姚清之在甲板塌肩歪头地走着,突然雀跃地指着前面叫喊。

姚清之顺着蝉衣所指,只看到一片粉色的闪光,除了夕照下,粼粼的庆河水外,就属那一处最晃眼。

“就是前几日说缘来缘去的西方教大和尚,本来少……师兄是该要拜他为师的。”

那一处亮光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转过了头来,露出一张和善忠厚的脸来,令人看着就生出几分好感。接着,那人好似也认出了蝉衣,举步往这里来了,看他身着华丽,在船上走路施施然地走来,真有些步步生莲的神圣。

“善哉!善哉!施主别来无恙。”这人双手在胸口合十,一开口便露出满口齐整的白牙。

“大和尚!这位就是我家少爷!如今是我家师兄了。你当日怎么说的?无缘何以化之?如今可算是有缘了吧?”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人生苦海,得遇几人?既有缘,不如共赴一醉如何?”

“大和尚持的什么戒,可以饮酒的么?”

“江涵秋影雁初飞,此等旷景,难道还要难为自己么?”

“哈哈哈!说得好。”姚清之听了大和尚的坦诚,大笑应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便是,蝉衣你又何必计较?”

“善哉!正是此理。”

和尚的房间装饰简朴,没有桌子,只一长几,三两个蒲团。反倒是四壁的牛油蜡烛早早地点起,将小小斗室照得通亮。分宾主坐定后,互通姓名时有个插曲,和尚自称挂单大梁开化坊荐福寺,但又说没有师承,没有法号,友人都以‘雅僧’相称。

“大和尚忒不厚道,居然弄了个诨名,那你便一直叫我施主吧。”蝉衣听了撇撇嘴,有些不快。

姚清之和‘雅僧’相视一笑,雅僧倒也光棍,直接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逛语,女施主海涵!”

“雅僧兄莫要和我师妹一般见识,她那鬼灵精,哪里是真能误会你的?只是揣着明白耍赖罢了。”姚清之见不得“老实人”被蝉衣如此欺负,还礼道,“我和师妹家住大梁待贤坊,如今正随家师出游历练。”

“待贤坊……不知先国子监丞姚巨源是家中哪一位大人?”

“正是家中祖父,不想雅僧兄如此博闻强记,清之佩服!”

国子监丞是从六品的事务官,不显也不贵,在大梁这样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是以姚清之惊讶。

“哪里,只是凑巧罢了。”自名雅僧者只是客套,也不强自敷衍,说不上磊落,但也不失风度。

在烹茶上,与蝉衣的屏息凝神不同,这雅僧在说话间手中灵巧的腾挪,不一会儿几盏香茗已就位,他便敛袖举盏相邀,“请!”

“好茶!”姚清之品茶一道仍欠了火候,只品得出比之前所饮任何茶都毫不逊色,但也仅此而已,就学了那些膏粱子弟,怒赞一声。

“九岭岗烂柯洞老茶种,贫僧以为口感比之许多名茶绵密。只是这九岭岗地处我国、钟离部族以及唐国的三国边境,让一群蛮族占了去,颇不善经营,难得几两上品,可惜!”说到自己的心爱之物,就连神秘的雅僧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也算是没有辱没这‘雅’字。

三人团座,饮了一阵,这雅僧谈吐稳重又知情识趣,没半日已经和姚清之、蝉衣二人颇为熟络。正说起二人此番出行,姚清之略有些怅然:“不瞒雅僧,虽是随家师出游,难免心中惴惴,清之已是到了修仙的年纪,但除却一本《太上感应篇》就再没其他经卷。”

“《太上感应篇》号称万仙法源,想必自有其道理。我修习的又都是西方教义,恐怕与尊师所传不谐。若是清之有机会一游镜海,一定记得要去其都城西歧一趟,那里号称‘商通三界’,兴许可以找到适合你的经义也不可知。”

“谢雅僧提醒,若是有机会,一定不能错过。清之从典籍中看百国历史,惟近三十多年风云激荡,似有风雨欲来之势;雅僧见多识广,不知有何见教?”

“嘿!我这几年仓促走过十几个国家,倒真有一些猜测。究其根源,可能是要着落在这镜海之上。”

“大和尚可是说三十六年前那一桩奇事?”蝉衣本来正有意无意地看着雅僧装着烂柯茶的茶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嘴。

“正是!当年不知什么缘故,纵横绵延近五跃的镜海突然开始急剧萎缩,短短五年间,海域五不存一。而裸露出来的这些海床,就成了那些近水楼台的国家争夺的重要资源。”

镜海不是海,是一个大的没边的内陆湖。东部诸国奉辰安朝为正朔,以龙为图腾;传说龙之一跃有一万里。姚清之在各种杂记传说中也看到过类似的故事,但从没想过远在几万里之外的镜海变故,会对自己所在的舒国及周边国家产生这么大的震荡。

正要仔细请教之时,门外小厮递进来了一份书信;雅僧告了一声罪后,大方地拆看起来。有一盏茶的功夫,书信看完了,雅僧随意地将信拢进袖子,又告罪道:

“今日不凑巧,家中来信,有一急事需要处置,不能与君尽兴,实在遗憾!”说罢,将案头的茶罐捧起,对着蝉衣笑道,“愿以此等身外物,换女施主一谅!”

“君子不夺人所好,蝉衣也算得女中君子了,就原谅你了吧,茶罐大和尚你自己留着吧。”雅僧如此作为,也算是顺了她的气,虽是对他这罐茶多有觊觎,难得蝉衣也大方了一次。

“此次贫僧走的仓促,这茶罐定是带不走的,莫不是要让这灵物于此蒙尘,女施主如何忍心?”

“唔这倒也是!既如此,奴便愧领了。”

姚清之在旁看着这丫头假作斯文直摇头,末了笑着与雅僧道别,一切如行云流水,颇有君子之交的意味。

下了船,雅僧从半空中接下一片梧桐树叶,赠予姚清之,“与二位相谈甚欢,不想贫僧为俗事所累,扫了二位雅兴;今日摘叶为凭,若是有缘再见,定要不醉不归!”

“雅僧珍重!”

一僧一道在这渡口边惜别,说得全不是方外之言,执得也全是世俗之礼,怎叫人不多看两眼。

等到雅僧那华服和秃瓢再不能反射一点亮光之后,揣着茶罐的蝉衣跺了跺脚,道:“这风雅大和尚,使得好手段。”她穿的鞋薄,在秋夜中有些凉了。

“我看是你吃不得一点亏!”姚清之调笑了她一句,转头看了看南方道,“这俩日应该就过南水湾出海口了吧?”

“可不是!”蝉衣笑着应了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江面上起了雾,在月色下泛着青紫,像是某种剧毒,“你那便宜师父该如何?”

“什么便宜师父?!”姚清之看都不看她,随手给了她一个榧子,“南边的事照旧应付着。师父是个陆地仙人,有他做主我们听着便是。”

说完也不看她娇嗔模样,催着她上船,“你先回船上找余叔吧,我去把他俩找回来,也不知道在这些瓦子里有什么好的,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今晚停靠的是锦家渡,前后几十里就它一个。所以,渡口虽小,生意却兴旺地很。这往来唯一的渡口本驻有一旅近百人的府兵,这几年舒国武备松弛地厉害,旅帅都自家做起了赌场营生,自然府兵们也就各显神通了。说得夸张一些,这一行七十多家脚店,有一多半都是这些府兵们的生意。赌场、汤饼、药铺、妓楼,蜜饯、绫罗、茶酒、靴袜,这渡口旁的草市,论品类,也绝不比大梁城内的坊市少了。

正巧今日应该是赶上什么集市了,附近的山民也都来这草市凑热闹,有就地铺卖毛皮的,有打着赤脚谨慎地问路的,只是这些人肩头斜挎着毛皮,让人轻易地分辨出他们‘山民’的气质来。

一路兜兜转转,在酒楼中扶回了师父,又从妓馆门口抓回了鬼祟又踟蹰的三宝,心中一个劲儿地庆幸是蝉衣在管钱。

因为渡口地界小,客房少,一般的船客都是回船上睡觉。此时已近戌时,从集市上回来的人稀稀拉拉。姚清之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三宝聊着天,三宝背着老道,正‘吭哧吭哧’地走着,不搭理他。

正走着,姚清之隐约看到船舷处有道黑影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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