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见过大王！”

“起来吧，说说！”

“是！当时我正侍奉在大巫榻前，突然听到大巫喊叫，接着就看见灵龛的长明灯扑灭了。”

“都喊什么？”

“‘是谁？是谁坏我獊貅大计，我诅咒……’再之后，大巫便精血尽失，气息全无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好吧！大巫既已作古，按照我獊貅传统，你便继承他的衣钵，从今日起，你就是新的大巫了！”

“谢大王！”

“去吧，如今我獊貅外有戎鹋、獾都觊觎，突然族内遭此大难，我等务必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遵族长令！白象告退！”声音没来由地压抑着一份兴奋，心性跳脱，不过如是。

等这穿着臃肿的年轻人离去，大帐内发出几不可查的轻哂，“他也配做大巫？大帅，我獊貅人才凋零，全拜了那老怪和他养的恶鬼所赐。你看那老怪这几年黔驴技穷，居然想着法儿地让族人四处搜罗牺牲。若不是我们谨慎，说不得早让戎鹋和獾都察觉了。如今老怪和恶鬼同归……”

“什么大帅？哪里学来北人的献媚本事？獊貅……依然离不开大巫，而白象，他会是一个好大巫。”

“他？”

“白象他还年轻，先前只在修为上精进。大巫的心计还没来得及传给他。而且，他……很热心。”

“嘿！说到热心，他倒是……”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当住了献媚人的话。

“报！”

“进来！”

“牢洞里的人说有宝物要献给大王！”

“哦？呈上来。”

“那人不肯给，只说大王若是得了他的宝贝，要么……呃……‘奉若上宾’，要么当场杀头！”

“嗯？呵呵……带他来见我！”

……

远远地走来一个轻裘缓带、唇红齿白的少年，若不是从洞中一路上山的沉稳，说不得蛮主索鄂就将他拿住作了其他用途了。

山路是一条用竹片和巨木在绝壁上铺出来的，一侧即是万丈深渊，蜿蜒而上，偶尔歇空抬头，还能看到山顶烟云雾绕间的堂皇建筑。作为大国都城住民，姚清之走在吱吱嘎嘎的竹片路上，依然挺胸昂首，除了速度比较慢外，并不露怯；就这一点，让跟在后头的山民少了轻视之心，居然就这么慢慢地跟着他到了山顶。

“来者何人？为何见我大王不跪？！”与蛮主索鄂对话的那人看姚清之年纪小又全无修为，起了轻慢之意。

姚清之心中轻笑：这不跟戏本里一样一样的么？难道我接下来要来一个怒斥蛮酋，扬我国威么？

“姚清之见过大帅！”

“哈哈，小娃娃眼神不好，这里可不是你的舒国镇节，这是我獊貅族大王！”

“大王恕罪，清之一路所见，军容整肃，俨然一派上国精锐，情不自禁！”

“哈哈，勿力慕，你看来还没学全这夸人的本事，人家小娃娃家的都比你会夸。”

“大王误会，清之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索鄂只是笑笑，挥挥手不再继续拍马屁的话题，“听族人说，你这里有东西要献给我？”

“正是！”

“我不知你有什么东西如此分量，让我要么奉你作上宾，要么杀你的头？”

“请大王屏退左右！”

“你们都退下吧！”

“……”

“怎么，还有其他问题？”

“没有了。”姚清之心中大怪这糙汉子不按常理出牌啊，不该是一昂头，来一句‘奉我者皆我心腹，无不可知之事’什么的吗？

按下心中吐槽，又施礼道，“不知一份功法值不值这分量？”

“哦？”听闻是功法，索鄂已有些心动，但如今对方身为阶下之囚，怎么也该压压价钱的，“天下功法殊异，能有一二借鉴不过是锦上添花。除非是几大门派不传之秘……”

“那如果是三爻本义呢？”

“嘭！”那蛮主索鄂突然站起，因为用力过猛，一下掀翻了宝座，狠狠地砸在地上。

姚清之不意居然语惊四座，大殿内唰唰地站出来七八条汉子，各个肌肉虬结、神色狰狞。

这老小子不讲究啊，都说了屏退左右了。姚清之为此愤愤不平。

“三爻本义自然当得起，不知小娃娃从何得来？”索鄂毕竟经历世面，挥挥手让那些人消失，单手凌空一摄，宝座就回复了原样，他转身坐了上去，淡淡地问道。

“从秦方处得来！”

“谁？”索鄂皱了皱眉。

“大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正是昨晚梦中杀了你家大巫的经年厉鬼——秦方。”

本已经陷入椅中的索鄂这回全没了慵懒模样，直起身子对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又挥了挥手。姚清之看着这蛮酋隔空挥手，眼睛眯了眯。——娘的，这么怕死的么？

“你知道多少？”

“整套完整的三爻本义功法。”

“怎么可能？”

“大王以为秦方这么多年来‘吃’的你族中精英是做什么的？”

……

“你要什么？”

“所有被抓来的人的自由！”

“哼，你以为区区功法值这几百人性命？”

“大王不用拿话来诓我了，獊貅这几百年的前仆后继我历历在目；如今大巫与秦方身死，顺势而为，惠而不费之事，何来值不值当一说？”

“……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哈哈哈，小娃娃爽快，是个人物！我索鄂在这里以獊貅部族先祖起誓，若是三爻本义是真，必定待尔如上宾，依约释放所有人。若违此誓，先祖不佑！”

“大王言重！清之这就回去准备，明日请贵部族人品评。告退！”

“且慢！既为上宾，又如何再能住得那囚笼？我这就让人安排客房，与你同行的几人也会派人一起接出来。请！”索鄂从那张椅子上站起，降阶而下，接着又一直将姚清之送到大殿门口。

看着缓缓走出大殿的小娃娃，索鄂心中豪情万丈。獊貅，是时候从大巫的时代走出来，迎接一位真正的圣主了！

……

“说是客房，看管人数反而更多了，这是什么道理？”三宝偷瞄了瞄窗外，看着整队的巡逻频繁地进出，撇了撇嘴，手上不忘从果盘中取出一粒长生果，剥了丢嘴里一顿乱嚼。

“知足吧！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不比在山洞里喝菜粥强多了？”蝉衣拿手点了点三宝的额头，留下个油腻腻的指印，转头又问姚清之，“师兄，所以你是怎么捉弄那蛮酋的呀？”

“没有捉弄啊！我只是答应了会将我在梦中学得的三爻本义教给他们罢了。”

“咳！咳！咳咳……”一旁拿着葫芦吸酒喝的李淳风听了一顿爆咳，连带着保养得甚好的长髯也意外地沾到了许多酒渍。

“为什么呀？之前你说的山人自有妙计就说的是这个吗？”

“是啊！这不为了活命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作为鱼肉，我们不应该拿出最好的利益跟刀俎争取一下吗？”

“那也不用直接上来就送整猪吧？完全可以讨价还价的嘛。”

“哪有那种好事儿啊，要知道，我们现在犹如小儿执壁，落于贼人之手。全没有商量余地的。”说完认真地看了看正在整理仪容的老道儿一眼，“况且，我换的可是他部落所有的人质，区区功法又怎么抵得上几百人的性命。”

李淳风定了定神，老神在在地吸了口酒后说道，“三清教我：欲求仙者，修真修德；善德不至，勿望长生！这一场本就是清之自己的机缘，你有如此善念，甚是可喜！”

“师父谬赞，只是清之想，我派既为积善，善大莫不过化解仇怨。能以秦方中正平和的三爻本义，补劫修进境过速之弊，一解双方几百年之积怨；教一人本义，少一人成魔，何乐而不为？”

当晚，姚清之口授三爻本义，由三宝和蝉衣记录成册；之后，仨人又在李淳风的护持指引下，正式入了门。有趣的是，李淳风发现，虽是姚清之的机缘，但修行起来，明显是蝉衣和三宝更具优势。

……

翌日，姚清之在大殿内见到了丹姝，她被安排在最外面的角落，前面人头攒动，若不是他眼尖，说不定就找不着这孱弱的瘦小身躯了。

“丹姝，我们又见面了！”

“丹……丹姝……见过……上……上宾。”

“怎么啦？这么多人你就害羞了？”姚清之走上前，两边的人似是海中的鱼群分了开来，接着又向两边倒卷，引发一阵小小骚动。

“随我到殿前来吧。”

“不……不……那不合规矩。”

“今天是我叫你们过来的，自然要跟着我的规矩。来，到前面来！”姚清之走过去牵她的手。

姚清之的手暖烘烘的，让丹姝惶恐的心不知不觉静了稍许。一愣神的功夫，便任由他牵着走向了人前。

差不多是被一路拖到了近前，姚清之轻轻将她按在一个蒲团上，说：“安心坐着吧，这是你那一罐粥的谢礼！”

……

大殿是这蛮荒之中少有的砖石结构，相比那一块块白石，六十四根百来丈高、无一处结疤的金丝凤眼木在这老林中就显得太普通了。

“众所周知……”

圆形的大殿居然自带混响效果，姚清之一开口，声音轻松地传遍四周。

“众所周知，各国修行法门无数。其中境界，依次有明心、见性、神行、化驰、离尘、和光等。有好事者为每一境界又细分九重，万千法门大抵逃不出这一框架。然，所谓和光地仙，便是修行终点吗？乃有考古者，细心体察后惊觉，在这六境之上，应有不可捉摸之境，古称破障。”

“何以近几百年，少闻有破障高人？”

“合抱之木始于微末，然以其扎根之深，方有百丈不倾之势。”

“姚清之侥幸得遇辰安古门派三爻之先掌门，秦氏讳方君之馈赠，愿与君等共享！”

“经义名为《三爻本义》，望各位听后细细揣摩，在将来都能有所作为。”

一场经义授业，不知不觉成了獊貅的狂欢，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月才平息下来。

……

黑夜里，看着山下渐行渐远得火把，有个声音问道：

“丫头，那姚清之邀你，怎么不和他走？”

“我……我不知道。”

“大巫死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大王说，我可以和大家在一起。”

“啧！”

白象不喜欢这个大巫捡回来的女孩，特别是大巫死后，更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