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爻本义》

第34节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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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安百国的‘百’字原先不是虚词。

当年从古国辰安分崩离析之后,最多时候算上各类割据势力,确实曾达到近百之数。只是如今,这一片被北方蛮族和希瓦神国称呼的“辰安国”土上生存的,仅有四十多个国家了。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镜海的退潮。

那些原本临湖的小国,被先后灭掉。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郧国。

也有一些国家,占着临湖之便,乘乱崛起了。其中,最有传奇色彩的,莫过于曾国。

不光是人,国家有时候也是过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日子。镜海作为当时纵横绵延近五跃的超级大湖,养育了周边无数小国。曾国也一度是其中的一个。

直到曾国出了个穆王。作为次子,他本一直以周游列国为乐。当其兄平王坠马身死后,他被从国外找回来继承王位。曾穆王表现出了与长于宫闱之人截然不同的干练——精简吏治,与民休息,整顿军队,尽二十余年之功,传至其子曾武王虞迢时已是带甲百万的强国。武王虞迢接手后,仍是励精图治,父子两代人,很快叫人看到了他们的不凡之处。

马快人雄,船坚砲利,曾经的皇族三川国在其面前,犹如婴儿一般不设防。曾国,一跃从无名之国,跻身仅在辰安七雄之下的强国。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石室山下,武王饮恨。”

姚清之品了一口盏中茶,赞道,“嗯!这用鹤趾红枫烧火煮的茶就是不一样,仿佛又醇厚了些,苦味回甘也快些。”

听着他的胡扯,看着院中新植的那两丛地肤,蝉衣有些欲哭无泪。——地肤又叫扫帚草,她知道师兄这是气她,但她对于师兄的孩子气能说什么呢?

“知道武王为什么不能尽功吗?”

“因为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三川国。”

“那他为什么要去招惹?以他之雄才大略,你我能明白的,难道他还不明白么?”

“……”蝉衣自然熟悉这个节奏,这是他要装……卖弄了。

“因为他不得不如此。”姚清之从盏中蘸了些茶水,在案上画了一条从上到下的曲线,“这是歧河,也就是当时已经开始退潮的镜海湖岸线。”

他又沿着曲线下面,画了四五个圈,“在河的西岸,从南到北依次是三川国、曾国、应国河江息国,歧河发端于石室山群岭,岭北就是刚吞并了郧国得已沾染镜海之利的秦国。”

“镜海退潮头几年,虞迢就看出这是一个大机会,尽快占据湖岸就成了他的首要大事。但是,一来,他是太子,穆王还在,有许多掣肘;二来,看曾国的位置就能知道,这机会不好争取。”

“应国与曾国世代同盟且通婚,关系攀枝错节,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应英王和曾国西部的荀襄王是连襟,要知道荀国可是有青羊宫坐镇的。曾国和荀国只隔了一条岑丘江,若真惹恼了荀国和青羊宫,就要东西两面受敌。”

“为避免两线作战,应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另外一边,三川古国虽然享国几百年,但是他们作为辰安古国的皇族,总令人忌惮。曾国如果可以挑战,并战胜三川国,对于其他几国而言,未必是不能接受之事。曾武王正是深谙这其中的道理,这才敢发动进攻。甚至,我怀疑相关几国有可能已经达成了默契,默许曾国削弱三川。”

“既如此,为何又有之后的多国同讨?”

“不知道。大国相争,哪里有什么信义廉耻?所谓约定,也只是得失算计之后。可能当时各国以曾国试探天下,发现群情汹汹就顺手摁下曾国;也可能武王虞迢得寸进尺,想要一举拿下三川。”他将代表三川国的那个圈从靠近‘歧河’处擦去了近三分之一,“短短一月余,三川临湖两千余万顷地尽失,被俘、被诛逾百万人。这让其他几国感到了恐惧,也让秦、荀感受到了威胁。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三川以勤王之名一呼,应者数百万的道理。无论原因是什么,曾国和虞迢赌输了。”

“赌……输了么?”

“叫我说,本质上每一次战争就是赌,以倾国之力赌一场胜败。”他用袖子拂去案上水渍,“那一战,曾国可战之力尽去,穆、武两代曾王的努力几乎付之一炬。所幸百国心思各异,既不愿三川皇族享镜海退潮之利,又不想让秦国再度扩张,高榉这一块取自三川的临湖之地,终究还是留给了奄奄一息的曾国。而这,成就了如今曾国最尴尬的境地。”

他站起身,对着庭外的两株扫帚草满意地点了点头,“陪我出去走走吧。”

……

外面秋日高悬,两人同坐在一条舢板上随波逐流。湖面浪大,狭小的船舱又有些逼仄,虽说以他如今见性九重的修为不至于晕船,但总不舒服。

小小舢板只一把橹,姚清之正想着回去的时候谁来摇船,听蝉衣问:“你说的尴尬是指什么?”

“你可知辰安七雄?”

“南楚居中,东面有齐、申、越三国,西有秦、荀两国,乃是辰安时代六大分封国,再加个新近崛起的镜海商会,人称七雄。”

“这七雄可不只是唬人,当年辰安崩溃,虽有大小百余称王立国,但其中以六国为首,就因为他们各自有修真门派支撑。及至近几十年,镜海退潮,镜海会盛极,有了各世家拼凑的杂牌仙军,才勉强列为七雄。”

“那又如何?”

“门派代表的是成建制的修真战斗力,你只见过歧河上那些不入流的刺杀,但不知修真者真正的用法和力量。当年曾国兵强马壮,打得各国勤王军哭爹喊娘,等遇上了秦国的骊山派,百万带甲被区区三千修士击退,一溃数百里不能成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七雄占据辰安各处形胜,大部分国家能与其相邻者不过一二,仅有曾国,因为占了高榉之地,成了唯一一个同时与三个七雄国家相邻的国家。”

“曾国为了最大化镜海退潮之利而占了高榉,但同时也多了五千里不能守之地。为高榉五千里,曾国建堡几千,耗资巨万,至今仍然是个无底洞,甚至因此还耽误了镜海萧氏与陆氏的争锋。说起来,反倒是秦国不仅让曾国分担了他吞并郧国的压力,还解除了三川国利用镜海退潮扩张的威胁。”

“还有——也正因为高榉之地,秦国和曾国接壤,面对他巨大的压力。如果我没有猜错,秦国也有染指五千里高榉之意,有了曾国这一倒手,之后再夺过来,就不用面对‘欺凌旧主’、‘各国勤王’之类的破事了。”

“这是外患,那么再来看看内部的情况。”

姚清之俯身探出船外湿了湿手,在船头甲板上大致画了个兔头的侧脸,在兔耳上用手指点了点,“我觉得整个曾国像是一只面向东方的兔头,兔耳是高榉,当年武王至三川,第一个反正的便是当地芮氏。”

蝉衣没有说话,只看她咬了咬牙,腮部肌肉鼓了鼓。

“现如今高榉成了他芮氏一姓之地。”说完,又在兔子额头处点了点,“这里是石马渡萧家,与庐陵萧家同出一脉。再往南的兔眼处是北邙山,也是王族虞氏的根基所在。再往南,到兔后脑处是岑水和丘水,两河之间是孟津单氏;再往南,两河汇于岑丘江的兔颈处,即是你此次去的仙临冉氏。往东,靠近兔嘴处的,是铜鼓山姜氏之所在,几大世家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蝉衣听完点了点头,这几日常听他们提起几大世家,自然是清楚的。

“狸猫太子故事你也听过太多次,你可知他们怎么说这北邙虞氏。”

“令不出北邙,刑不上世家。”

“正是。这固然有仙临冉氏在做戏时候的夸张,但反过来想想,不也正是印证虞氏之孱弱么?于曾国,列强环伺;于虞氏,世家割据。时局实在是困难的很。”

“那师兄的意思是?”

“即身处江湖,何不远之?”

“这是你的上策。”语气笃定,不像是在询问。蝉衣太了解他的师兄,沉湎于他那个人人自命文明,家家温饱平安的梦里。对于他来说,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回避。就像东面申、吴、郯、莒四国崇尚的儒学,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么。

姚清之也不回避,点点头道:“是。至于下策……借‘三雄’之力,破曾国而后立。”

“好,就说说你的下策。”

“你确定?确定要为了一家一姓,破了这曾国江山?”

“本就是我虞姓之家国,破了也好过执于贼子之手。”

这话说得狠辣,没了半分转圜余地。姚清之叹了口气,习惯性抬手想摸摸她额头,突然想起她不再是扎着双环髻的丫头了,只能讪讪放下手叹声道,“何须至此?”

他实在不愿见到她去担起那些仇、那些恨。对于国仇家恨,他总有本能地排斥——巨大的苦难,带来的往往是畸变。就像是千斤巨石之下,倔强的草树,总要将生命活成一种拧巴的样子来。但是凭什么呢?就因为她有那什么玩意儿的血脉?

呵!可不是因为她有这血脉么?那些人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准备,能让她来分一杯羹,可不就是这TM的血脉么?

颓然转身做到船后面,操起船橹摇得没模没样,小小舢板在湖中七弯八扭,就是不往宝船方向去。

正当满头大汗之际,一旁渔民见了大笑,让家中小子上船帮衬。

一个全身泛着黑亮光泽的半大小子‘扑通’入了水,打了两下脚板,就到了船边,手一撑,像是一只优雅的鹭鸶出了水。

“郎君莫急,舢板虽小,摇橹也有些讲究的。”

看着还没橹高的小子,抓着橹绳一撅一扳,不知怎么的,舢板就稳稳地向西歧方向驶去了。

这跑船和跑马一样,虽然远远见了黑黢黢的宝船西歧的影子,但是也只能慢慢地行。那半大小子技术虽巧,但身子未长开,摇了一阵就得歇一会儿。

水上人热情,欢乐也多,休息也要欢乐地休息。就听那小子吊了一嗓子,唱起了船歌,童声还算清亮,很快就向着高天的白云飘去:

兴亡事,恨与痴,轻轻一曲渔歌子

落花盟,流水约,烟蓑雨笠归去也

艳阳天,艳阳落,芦花如雪枫如火,我歌我来和

艳阳天,艳阳落,想你如雪也如火,我船不渡我

……

竹篾小蓬船,泊在青石湾

不等文王三千兵,只等桃花汛

(摘自刘年《湘西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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