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层楼高的黄土岗上稀稀拉拉地站了好几个穿制服的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丈量和捡取可能的现场物证。

张茂给黄旭梁点了一根牡丹，自己却没抽。

黄旭梁乜着他似笑非笑：“戒了？”

张茂撇嘴：“戒个蛋，你嫂子想再怀一个，这仨月我别想抽烟了。”

黄旭梁假装推开他：“那你丫得离我远点，二手烟危害更大。”

张茂佯怒：“去你大爷的吧。”然后朝着弯着腰在黄土岗上忙活的那个几个人努了努嘴：“你那个新徒弟……靠谱吗？”

黄旭梁切了一声：“靠不靠谱跟你有关系吗？什么报告不得老子过目。我没签字的报告你们敢信？”

张茂斜了斜嘴巴，正想张嘴继续骂人，坡上一个女警小步跑上来气喘吁吁：“张队，貌似发现第一现场了，您现在过去看看？”

张茂把一次性打火机揣进兜里，转移了骂人对象：“你是不是傻，你发现了不会打电话给我吗？显得你能跑？等会回队里你绕着院子跑去吧。”

女警有点尴尬还有点委屈：“我手机周日逛庙会的时候摔坏了，气死我了。再说搜索都是散开的，我一着急就先跑您这来了。”

张茂接着骂：“两人一组两人一组，搜索条例忘茅坑去了？你是不是想回去写检查了，我告诉你孙希纤……”

早就走到土坡下面的黄旭梁吼道：“张粪坑！你还去不————”

张忙用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虚点了孙希纤几下，瞪着眼睛下坡朝黄旭梁紧赶慢赶几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现在赶着去投胎。”

黄旭梁都没搭理他。

夕阳降到了地平线夹角三十度以下，在稀疏的树林里拖曳出深浅不一的橘黄色细影。林中潮湿的水汽在树梢头缓缓移动着，在晚霞的投影中像一披随着电风扇摆动的淡紫色头纱。

黄旭梁脸上没了嬉笑怒骂，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有着半个啤酒肚的中年公务员。张茂年纪大些，脸上更显老，身体就板实的很，跟着两个年轻的刑警用铁锹小心地挖。

死的这位，是个老熟人。

周正元在看守所进进出出不是十次二十次的了，名声和名字成大幅度反比，在左西区是出了名的老混子。

黄旭梁虽然是个法医，但是和张茂一样，每年都从周正元那里多多少少获得过不少线索。所以不光是脸熟，交情也不一般。

交情更深的是张茂，就是正埋着头挥舞铁锹满嘴脏话的那个老刑警，此时正皱着眉头，抿着嘴，一个字也不说。

周正元的胸部以下都埋在土里，黄旭梁虽然站在一边手揣在兜里，可是眼睛早把现场里里外外地扫了十几遍，脑子里一边做着痕迹还原的假设，一遍仔细观察周正元尸体周围的地面。这里让他有个很不解的疑点。他是法医，张茂是老刑警，眼睛都毒的很，特别是张茂还在挥铁锹，对地面的疑点应该还要大过黄旭梁心中的猜测。

他想到了一件事，心中有了猜测，马上开口叫道：“老张！停手！其他人也停手！”

张茂是个臭脾气，嘴巴也臭，但是脑子警醒的很。

黄旭梁不会在这种时候跟自己开玩笑，他话音刚落，张茂已经停了手还顺便喝住了另外两个刑警，然后皱褶眉头看着黄旭梁。他眉头皱得很紧很纠结，以至于眼睛都因此有些变形，不过没说话，就看着黄旭梁，等他进一步说些什么。

黄旭梁把烟在手指间掐灭，揣进兜里，慢慢地走到近前，看着周正元保持着双臂张开姿势的尸体。等了几秒，他朝周围的几个刑警努努嘴，又指指远处：“你们都退远点，围观的尽量撵走，撵不走也要保证五百米内没有人。”

刑警们看看他，又看看张茂。

张茂挥挥手，又增加了交待：“把周围检查仔细，动作快点，五百米是底线。孙希纤你和李艾做最后的检查。”

孙希纤说了声“好嘞”。

叫李艾的小伙子应了声“是”。

张茂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把铁锹往旁边的空地上一扔，又和黄旭梁站在一起嘀嘀咕咕：“老周命苦啊————”

黄旭梁点点头没说话，他还在等其他人撤出去。

得着一根烟使劲吸几把狠的，快点儿能烧到烟屁股的工夫，李艾发了个消息到张茂手机上。张茂看了看，回了个“”，然后看着黄旭梁，“说说吧。”

黄旭梁用比张茂的手指还要黄上两分的手指指了指周正元：“他这是自杀啊。”

张茂挑了挑眉，那意思是：“我不信。”

黄旭梁没搭理他，继续解释：“你不用给我翻白眼，在法医鉴定这块儿，我就是说这里有坨屎，你也得信。”

张茂没点头也没答应，他总觉得黄旭梁好像在若有所指、指桑骂槐。

“从现场看，老周不是要爬出来。他双臂肌肉是在向内用力。这里、还有这里……”黄旭梁指着周正元后背从破碎背心里露出来的大片肌肉，皮肤和脂肪大片大片的没了，黑红色的肌肉纤维和走向一目了然。

张茂问：“是不是烧的？”

黄旭梁摇摇头：“不是。他不是全身呈现佝偻状，甚至局部都没有。”他用手指在周正元北部肌肉上抹了抹，放到鼻子底下：“虽然有很重的硫磺味道，但是不是烧灼的。”

他这么一解释，张茂的脸色反倒更加难看了：“这特马不是普通刑事……”

黄旭梁肯定地点头：“你别挖了，老周像是想埋住什么东西。这地，还有这地底下有古怪，其他人也不能挖，叫九大姐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