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段时间，“惊”这种情绪像是优秀的拳击手不断向古沁书脸上招呼，她已经麻木了，哪怕眼前这种不协调的画面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观察。

前方吴秦的身躯大小已经恢复，即使是这样也仍然庞大无比，人类的身体可能只有他的牙齿大，是真正意义上的吃了也只能塞牙缝。

此时他悬浮在水晶宫废墟的边缘，低着头，眼神飘忽，丝毫不敢与眼前的女人对视，活活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模样。

身材高挑的女人除了展露出来的脖颈和面容细腻如玉，全身都黑色覆盖，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黑色的衣服、鞋子、手套还有最用人瞩目的黑色的角。

两者对比起来就是一个人站在一座小山前。

海兰德拉眉眼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她一向如此，就算是最为亲近的丈夫孩子也很少看到过她其他表情。微微眯眼，其中跳跃着危险的光芒，她问道：“你应该感知到她是什么境界吧？”

他语气颤颤回答：“感、感知到，是、是举世之台。”短短几个字，说的语气却越来越弱。

“知道你还敢往上冲？”声音略微拔高，平淡的话语带上起伏，吴秦缩了缩脖子，心想完蛋了，老妈真生气了。

但吴秦还想再抢救一下，稍稍抬起头说：“老爹和老妈你都说过，龙就应该在战斗中成长，在生死中淬炼阿！”

言下之意是：我是听你们的话而已，可不能怪我。

闻言，海兰德拉眉毛为不可察地挑了挑，这一小举动没能逃过吴秦的眼睛，认错中的孩子的感觉可以说是最强悍的，他连忙低下头，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可是我没有教过你不自量力和自寻死路吧？”海兰德拉说道：“那种实力，就算十个现在的你也是毫无胜算，更不要说是在这魅魔最为自由的类精神空间了。”

吴秦自知理亏，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原本能退出去，对方根本不会对小辈出手，只是为了将那个叫白雪的魅魔接回去而已，是自己太过兴奋了，向对方发起攻击。

龙族不会避讳死亡，也不会惧怕死亡，但对于无谓的送死行为却是极为唾弃的。像吴秦刚刚那样脑子一热就往上冲的，更是坚决杜绝。

双方沉默没有说话，一瞬间周围变得针落可闻，只有呼吸声有节奏地响起。

好一会儿，海兰德拉抬起手，吴秦庞大的身体抖了抖、双眼紧闭，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温柔的抚摸。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是那个“面瘫”老妈居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繁杂的情绪传递到吴秦脑中，其中有温柔，有责备，有欣慰，还有不少的担忧。

抚摸着自己的孩子，海兰德拉本想像以前一样训斥他，可往日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话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叹息和一句话：“臭小子，真的长大了。”

吴秦不明所以，但他能感受到，老妈这是……不生气了？我是不是不用挨训了？他感觉这漆黑的空间也变得鲜明了起来。

见眼前的臭小子突然来了精神，海兰德拉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顿时又点好气又好笑。

可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她察觉到自己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担心，现在不是在龙岛上的打打闹闹，而是孩子正在经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或许打一顿可以让他安分一段时间，但之后呢？

孩子需要的是感悟，而不是教导！海兰德拉脑子里闪过这句话，这是出发前丈夫说的话，了解自己性格的他，或许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到来。

于是，海兰德拉轻轻拍了拍吴秦，问道：“臭小子，你这段时间不是吃就是睡，就没有想做的事吗？”

“当然有，我想变强，超级强那种。”吴秦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那你要怎么做？”海兰德拉追问。

“我要找强大的人战斗，然后打败他们！”吴秦坚定地回答，这是他早已决定好的事。

“那打败他们之后呢？”这个问题问出来的同时，海兰德拉面部微动，明明没什么变化，却给人严肃认真的感觉。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对于吴秦自己，还是对于作为父母的她们来说，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可结果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吴秦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情像是被戴上了镣铐，逐渐僵硬了起来，然后深深皱眉，说不出一句话。

“臭小子，你为什么想变强？”海兰德拉没有给他思考太久的时间，又问道。

“因为龙就该是强大的呀。”吴秦给出了他的答案。

海兰德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从小他就接受“龙是强大的，强大是一切的基本”的思想，这也没错，但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接受过头了。

“吴秦！”她突然叫道，吴秦打了个颤，一般被叫道全名的时候肯定是他闯祸了。这下是逃不了一顿打了，怎么老妈也变得喜怒无常的，刚刚不是不生气了吗？

海兰德拉神情变得柔和，原本僵硬的五官如春风吹过的湖面，平静却带着温柔。

“大世界是很大的。”她对吴秦说：“它的巨大绝非龙岛可以比拟，强大的生灵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很小的一部分，他们虽然重要，却绝不是全部。”

“你长大了，臭小子，你要找到自己的生活，变强是你的目标，但不是全部的生活。”

“你要明白，你想变强是因为你是吴秦，而不是因为你是龙，知道吗？”

吴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跟海兰德拉刚刚的动作一模一样，虽然两者现在形不同，却神似。

这番话，他基本听懂了，意思也基本明白，所以他点点头；但看着老妈的神情，那是记忆中少有的柔和，于是他又觉得没理解，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以往习以为常的说教，而是某种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海兰德拉没有再过多解释，再多的解释也是别人的，唯有自己感悟才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知子莫若母，她深知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德行，再多的道理对他而言都是耳旁风，于是她把手按在吴秦身上，问道：“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人形的手掌按在身上对吴秦来说就是蚂蚁将脚按在树上，但这只蚂蚁有点强，以致吴秦这棵大树被吓得变了脸色，他连忙谁：“妈，我记住了，记住了。”

海兰德拉这才满意得收回手。

又仔细看了看吴秦，她叹了口气：“臭小子，答应妈妈，别再那么莽撞了好吗？”

吴秦刚缓过神来就听老妈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中居然带有一点恳求。如此反常，虽说与记忆里老妈的霸道形象完全不符，但话里的情绪他能感觉得到。

他认真得回答：“我答应你，妈！”

满意点点头，海兰德拉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化，她说：“看来时间到了，你妈我也要走了。”

“额，妈，说起来你这样算不算干扰独立计划阿？你会不会被处罚？”吴秦突然想到这一方面，“少年龙独立计划”是为了让少年龙尽快成长到独当一面，原则上是不允许任何插手的。

“呵，现在想起担心你妈啦？”海兰德拉冷笑一声，然后摆摆手说：“放心吧，大不了让你爹代罚。”

吴秦沉默不语，默默为老爹祝福。

“不过臭小子你以后真的要悠着点，这次我是靠着留在你身上的精神烙印才能出手的，本来它会随着你变强而衰弱，却没想到用上了。但只能这么一次。”

吴秦连忙点头如捣蒜，海兰德拉见他这样子也没多什么，就这么融入虚空中，不见身影。

被遗忘许久的古沁书走了过来，两者的对话完全将她丢到了一边，倍受冷落。

……

龙岛。

一个巨大的洞穴内摆放着家具，明明是在龙岛，家具的大小样式却是人类适用的。

洞穴中间是一张方正的桌子，一名身穿古装的白发男人正在沏茶，他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抿，感觉味道尚佳，便又倒了一杯，边品着，边等待着。

对于龙族来说，人形的形态最好的用处在于：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和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族沟通。毕竟龙的身躯庞大、形象威猛，这种情况下跟其他种族沟通，更像是在威胁。

其次的另一大用处则是享受，要知道大世界众多智慧种族中，只有龙族是完全不同的，其他种族或多或少与人形有所相似，这也使得大世界中的娱乐项目、美食图谱基本都是按在人形设计的。

龙族那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享受这些，不是所有龙都想吴秦那样可以随地大小变的。

等了许久，咯吱一声，洞穴山壁上竟有一扇门！一名黑发女人从门后走来，正是海兰德拉。

男人见状，赶紧拿起茶杯就往前递，脸上露出笑容，原本隐约的高人瞬间破碎，他说道：“小兰兰，怎么样，你没事吧？”

海兰德拉瞪了他一眼，说：“我能有什么事？”

男人点点头，说：“确实，小兰兰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事呢！那……儿子咋样阿？你没打他吧？”

闻言，海兰德拉有点恼怒，说道：“吴暘！我看着像那么蠢嘛？而且你不是给过我提醒了吗？”

吴暘给她添茶，小声嘀咕道：“这个难讲，毕竟孩子脑子随你。”

“嗯？”

“阿！小兰兰晚饭想吃什么呀？我给你做，你也辛苦了。”吴暘生硬地扯开话题。

“呵。”海兰德拉发出一声冷笑，看着吴暘说道：“不用了，你先去找二长老吧。”

“额。”吴暘闻言动作一僵：“我去阿？”

“嗯，还是我去吧。”海兰德拉放下茶杯，站起身。

吴暘连忙按住她让她重新坐下，说：“哪能呢，夫君我哪舍得阿！我去，我去。”

说完，吴暘就慢吞吞地往洞外走去，一步三回头，企图听到她反悔的声音，但到了洞口，也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能苦着脸飞走了。

龙岛二长老，负责岛内奖罚事务，可岛内需要奖励的事太少了，处罚倒是一大堆，于是他就成了龙岛上的“龙见愁”。

见丈夫一苦瓜脸似的飞走，海兰德拉露出了甜蜜的笑容，随后又开始皱眉担心在外的臭小子。

世界上能令她有如此大情绪波动的，也就只有吴暘吴秦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