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王海波不敢相信,在荣宁小区住久了,这么大的洪水,还是第一次见。
“雨水多了,就会这样的。”
“我得去朝圣殿看看...”
“石桥危险,还是别过去了,万一...”
林子强刚想说万一被洪水冲走,但想了想,还是哽咽了。
毕竟几十年来,这座石桥还从没被冲毁过,况且现在条件好了,还给它做了加固。
像这种自然灾害,还是扛得住的。
“很快的,总不可能不让人过路吧。”
王海波别下林子强,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石桥。
这一反常的举动,在旁边两三个守桥人看来,无异于告知有情况发生。
三双眼睛直盯盯地看着王海波,只待他触及红线。
果不其然,他们的担忧没有多余。
“干什么?”
臂章上鲜红的劝导标志,仿佛赋予了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力。
“就,过桥一下。”
“发大水,没什么急事就先回去,待水小点再放行。”
“急,很急的事情,今天我必须过去。”
“什么急事?”
“送葬。”
“诵藏?什么叫诵藏?”
“就对岸,庙里,黄师傅的头七。”
“哦!平根的亲戚啊!丧礼延后了,还是先回家去吧。”
“延后?这个还能延后吗?”
“当然,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万一过桥来,桥塌了,那可得是多大的安全事故?”
...
三个人一人一口唾沫,有时言辞激烈,有时又婉转,劝返着王海波。
本来他们不会废这么多话,但听说是黄平根的亲戚,也就多了分亲切,毕竟死者为大。
林子强看得出来,带头的是刚上任不久的村长,方形脸,以前混社会的,凭着狠劲,混了个风生水起。
其余两个是他的跟班,村里也就数他们几个还算是年轻人,其余的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快回去吧,昂!”
三人赶鸭子一般,推搡着王海波往回走。
但王海波多少有点直脾气,认定的方向,不太容易拐弯。
“海波,等洪水小点再过去,现在雨小了,水位下去很快的。”
林子强可不想看到王海波冲关的场景,半做好人,也劝说着王海波。
“老林家的孩子啊!赶在今天回来,放假了吧?”
“嗯,周六放假。”
“在城里工作,福利就是好,不像我们,这种天气还值班,好好好,有出息...”
人与人之间的阿谀奉承,总是夹杂着秘密。
林子强可不愿意对这几位不太熟悉的人互诉衷肠,而且对方的态度,无疑只是打个照面,寒暄一下罢了。
没有过多逗留,林子强两人沿着村路便往家里走。
张家老宅被洪水冲毁,护堤冲垮了个大口子,洪水直接冲进了村中,村路上,水到膝盖高,黄泥水里翻滚的黄沙被浪拍打在水湾处,层析出一块幼稚的沙滩。
还没等洪水褪去,那一块块凸显的沙地就已经被插上了棒子。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
只要将木棒插在沙地上,就是在宣告势力范围,告知别人,此块沙地已经有主。
以前沙子没堆到村子里的时候,这种争夺都放在溪滩上。
常常能听到别人半夜鬼鬼祟祟的声音,那是早起鸟儿有虫吃的信仰。
当然,林子强小时候不懂事,谁知道这些棒子插在沙子上意味着什么。
潜规则,只能靠悟,而小孩子的世界,从来没有潜规则,只有明规矩。
他曾觉得几根棒子碍事,便将它们给拔除了。
其他人看到这块地方无主,就插上了自己的棒子,因此,当时这件事,从村头吵到了村尾,连续闹腾了两天,弄得人尽皆知。
至于究竟是哪两家人吵闹起来,林子强就不得而知了。
小孩子可不喜欢看这种热闹,况且没人知道是他拔除的棒子,也就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意见。
也是经过当初的这一事,他才知道,原来洪水之后还有这种潜规则。
在斜坡处,紧靠着最后一幢房子,正好有人在钓鱼。
发洪水,可是钓昂刺鱼最佳时间。
看着他半桶高的水,便知道,收获准是满满。
若是小时候的林子强,定当围上去,陪着钓鱼,那可是一种乐趣。
而现在,早已不满足于这种乐趣,稍带眼过,连心都难以跳动。
~*~
跨水而过,好不容易过了村道,走到巷子口,水位也就到此为止。
巷子口下方是有排水沟的,半人宽的排水沟,原本是几代之前挖出来引灌用的,后来上游洗漱的人不讲武德,经常洗些马桶,脏狗子之类的,弄得下游人也不用这条沟了,所以,经常被倒些剩菜剩饭,时间久了便成了排水沟。
而现在,可看不到排水沟的模样,只能看到黄澄澄的水,将空缺填满,所幸水位刚好能辨识出道路。
要是不小心踩进排水沟,没点水性的人,恐怕得死在失脚之上。
林子强有些庆幸,自己的家依小山而建,地势高,才勉强不被水患威胁。
“爸妈,我回来了。”
推开门,又是与旧日一样的招呼。
“强子?你妈去奶奶家了,好小子,真会挑时间回来。”
声音从二楼传来,伴随着的,还有电视机的声音。
“本台特约报道,接下来的降雨量将持续下降...”
声音开得响亮。
林子强仿佛能看见,林土建正躺在床上,一旁摆放着花生米盘子,还有一碗盛几口小酒的圆碗。
林土建寻常的消遣,大概就是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备些花生米一点小酒,喝完便躺下酣睡。
这样的惬意,潘彩莲自然是随便他的,毕竟一家之主的责任,林土建从没有忘记过。
久而久之,日子也就习惯了。
噔噔...
上了楼,打开门,果然,一切都如林子强所料。
“有朋友啊?都不早点说!快,进来坐。”
见到王海波,林土建一下子便惊起,就像偷玩游戏被逮住的小学生一样。
他的世界是阳光的,没有半丝压力,或者说,他很有时间观念,在自己应该惬意的时间段,就幼稚地跟个小孩一样。
“叔叔好...”
王海波毕竟很久未作客,一时间崩不出话来。
“又是这副德性!少喝点酒。”
“嘿嘿,半点,醉不了。”
林子强对于林土建的惬意,可欣赏不来。
他记得很深,小时候,也是在这个房间,林土建喝多了,硬要展现自己高超的本领,打了一套醉拳。
本就狭小的空间,哪里有他施展拳脚的范围,这不,床板都被他给打断了,换来的是左臂骨折,右上肌严重拉伤,这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对了,强子你们应该没淌过水吧?”
“回家,不淌水,难道还飞过来?”
在家里,林子强的话语都开始变得放肆,那是一种暴露本心也无所畏惧的淡然。
“哎呀,都不提前通知家里一声!”
上面几个村庄有几个村民失踪,现在尸体都没找到,我们村还好,暂时没人员失踪。万一你们淌水的时候,刚好碰上些不干净的,该如何是好!
林土建的话中,都是对林子强没有提前告知的埋怨,亦如对孩子的心疼,生怕他出些意外。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能侥幸!听说啊,这次洪水,是水鬼索命,邪得很,有人昨晚看见石桥上,有人影往洪水里跳呢!”
“不会吧?”
“怎么可能不会?难道我还骗你?”
“那不好说。”
说起骗来,林土建是老实巴交的人,除了行为处事幼稚点,从不会胡说,但他的行为处事,总让林子强有种靠不住的感觉。
特别是出社会后,没有雄厚的家底,被社会鞭打得体无完肤,对于这个‘靠不住’的父亲,自然信任度更低了。
“等你妈回来,让她告诉你吧。”
“好像水里,确实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海波,你可别吓我。”
一路走来,林子强没感觉到什么神秘的力量,硬说有,大概也就是洪水冲泄的力量,只是这,很寻常。
“真的有点,不正常!难道,是师傅?”
猜测师傅的声音,自然压得很低。
王海波可忘不了,上周六,正是在溪滩,隐约看见黄平根的尸体。
既然是溺死,那在洪水之中,很有可能是黄平根起了妖。
“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林子强过激的反应,在林土建看来,太过浮夸。
“没什么,你忙。”
~*~
房间里,才睡过一晚的床褥早就被收了起来。
想必潘彩莲都不知道,林子强真就不听劝,会回到平田村。
“接下来做什么?”
“等,等时间过去。”
“阿强,能不能借你家的泡沫板用一下?”
“你要干嘛?”
“小溪也不宽,要是在上游,借着泡沫板的浮力,应该能过到对岸。”
“你怕不是疯了?”
洪水之灾,看上去急湍的水流之下,还蕴藏着更凶猛的暗流。
别说是不会水性的人,就是潜水高手,但凡被卷入洪水之中,不一会儿,准是尸骨无处寻。
要知道,在洪水之中,那是飞沙走石的浪潮。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走这种歪路,还不如闯石桥呢!”
林子强望了一眼鱼干怪,它就像悬在头上的剑,时刻提醒着危机。
对于王海波的心事,他还是懂的,然而生命无玩笑,冒险的事连想都不能去想。
...
“土建,土建...”
楼下传来竭力的叫喊,听声音很像刚在石桥旁的村长。
当然,不消片刻,林子强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那个村长,常年到头都不可能来自己家门口喊的,毕竟林家算得上穷酸,门槛还够不到他们迈入的地步。
“啥事?老钟。”
老钟家也靠近小山,与林子强家隔了几道巷子。
说起老钟这个人,比林土建大上个十几岁,但是两人关系好得忘形。
以往,吃不上饭的时候,老钟家收成好,总会往林土建家送些来,而林土建也感谢这位老大哥,常常去帮他义务劳动。
本来,老钟算得上是村里的元老级人物,只要他想,别说是村长,就是整个云溪山的山长,都有极大概率当上。
然而,他并不兴这些官帽,只图个自在,最近些年,被查出胃癌,更是不再关心琐事。
“上滩头又涨水了。”
“来咯!”
能听到楼下闹腾的声音,对了口暗语,便行动了起来。
“涨水?”
林子强看着窗外,雨水明明小到只有蚕丝般细。
一般情况下,这都是梅雨季末尾的征兆。
既然是涨水,准是上游水库趁着雨水小了些,开始放水了。
毕竟水库的防洪能力有限,若不及时泄洪,最后将会成为一个隐患。
林子强可不愿意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魔咒。
小时候,恨不得父母全不在家,好让自个自由些,可以野出门去。
长大了,反而有机会也不想出门了。
陈铭浩明天就结婚了,张敬礼前些天去了...
【敬礼!】
林子强猛然惊醒,回到家,还没去张敬礼家看望,听说他家也被洪水冲了,还不知道他父母被安置在哪里呢。
多年的兄弟情谊,可不是说忘就忘的。
好友的离世,换谁都接受不了。
【对了,大概率是在庙堂里。】
庙堂是整个村子的中心,那些神像都被摆供在那里。
以前村里有戏班子,也会安排在那里,当然,谁家落难了,也是安排在那里的。
与其在家盲猜,倒不如出去碰个运气。
~*~
庙堂里,大概是村子凋敝的原因,原本香火鼎盛,而今日,就连摆放香烛的烛窗也没能摆满,里面数支蜡烛,被风吹灭,也没人收拾了。
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香火点燃之后,若灭了,便不能再点上,生怕对神佛老爷不敬。
林子强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不懂这些,还以为做了好事,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反正长大了就没多少好运。
多半是因为对神佛老爷不敬,被惩罚了吧。
他有点敬畏,但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孽,至少没有害人性命来得大。
呼!
庙堂不同家里,这里,四面通风,格局格外宽敞。
凡是地方宽了,风也自由了。
安置人的房间放在戏台的二楼,在那里,是离神佛老爷最远的地方。
这种规矩也是传下来的。
以前的人,视住庙里晦气,生怕得罪神佛老爷,宁愿住坟地,也不会考虑晚上住庙宇的。
婉转看了几个地方,毫无所获,正当林子强觉得想多了的时候,转眼间,却又看见张敬礼的母亲站在戏台子上。
没有灯光,淡灰色的衣服做了天然的掩护,所幸黄色的肌肤,让人察眼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阿姨...”
谦卑有礼,喊声回荡在整个空间中,料定门缝里的老鼠都能听到有人拜访。
然而,回应林子强的,只有空气。
“敬礼的事情,我听说了,没想到...他,居然会...”
“是阿强啊?”
张敬礼母亲目光如灰,看不到一丝希望,将注意力从悲伤中拉扯出来,勉强对林子强招呼了一下。
“是我,你跟叔叔还好吗?”
“好?哈哈,好...”
与上周见到时,完全相反,这大概就是悲痛对人的打击,将一个正常人彻底摧毁,比杀了他都要来得可怕。
“阿姨,敬礼他其实也是想出去找工作的,只是没办法,那不是他人生的道路...”
想起荣宁小区最后的相见,林子强相信,最后,这位朋友是真心想出去工作的,只是,他碍于自身的条件,根本不敢融入所谓的奋斗之中。
“工作...早知道就不逼他了...不,都是这村子,村子里有问题!我曾亲眼看到它!拿着镰刀,往水里走去...”
“往水里走去?”
本不应该相信一个精神崩溃人的话,但提到了水,林子强更愿意坚信,平田村绝对出了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从上周六开始,就陆续死人,这些,绝对不会是巧合,甚至这场洪水,都是蓄意安排。
【云溪老鬼...】
他想起荣宁小区所遇见的黑白双煞,它们的对话,确确实实提到了云溪山。
“水,洪水,有问题!快,离开这里,千万别淌水!”
“要是淌了水,会怎么办?”
“它们,会在晚上来索命!”
张敬礼母亲将声音压得极低,似乎能听到她疯子般的魔笑声,那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嘲讽,对于灰暗人生的绝望。
“它们?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黄平根师傅?”
王海波听得入神,而且恰巧今天是黄平根的头七,古来就有头七还魂一说。
特别是黄平根是溺死的,水鬼爬岸的故事,多半还是听说过的。
相传,水鬼头七,被水泡了七天,那是戾气最重的时候,也是它们最容易害人的时候。
要是过了这个时间点,就要再等上一年。以前每个村子或多或少都有人溺死,所以对水鬼的事情,早就成就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
在七月鬼节前,村里念经的阿婆便会特意念经,然后在溪滩边寻一棵桃树,将纸钱烧给水鬼,和一碗米饭,祈祷它能在接下来一年里,不去害人。
“黄平根?不,是,对,是。”
“究竟是不是?”
“呵呵...”
痴人,总无望,谁言悲伤切。
张敬礼母亲仿佛断了片,又变得茫然,全然不顾身旁的林子强两人。
在她看来,没有了儿子,这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至于别人怎么看自己,早就成了过眼云烟,虚渺,无关轻重。
“海波,别逼她了。”
“阿姨,敬礼的事情,非常能理解,他是我跟浩浩最好的朋友...”
林子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一时间脑空无词,半个安慰的话都讲不出口。
“朋友...对了,阿强,敬礼貌似有东西留给你们。”
“东西?”
“跟我来。”
说起朋友,张敬礼母亲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带着林子强二人向楼上走去。
于几个箱子中翻弄,终于,找到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想不出张敬礼还有这样的少女心,竟会藏这样的一个盒子。
“是这个。”
张敬礼母亲拿出一颗透明珠来。
这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微微光亮下,还泛着一丝白光。
像是一颗大型的玻璃珠。
要是放到小时候,林子强指不定崇拜得五体投地。
这样稀有的珠子,可是收藏家的梦想。
“他说,这是一个女孩子送他的,当时也刚小学毕业,我们也没当回事。小屁孩懂什么呢?但他又说对不起陈铭浩,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我倒一直记得,或许,你知道些什么?关于这颗珠子的来历...”
“我,不知道...”
想起女孩子,又想起小学,还真想不到哪个姑娘会玩弹珠。
林子强可是玩弹珠的老手,自问圈子里有哪些人,本领如何,了然于心。
“就给你吧,我们老一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要是敬礼偷拿了陈铭浩的弹珠,也麻烦你帮我们还回去吧。”
“行,那我就去问问浩浩吧。”
接过弹珠,林子强并没有马上去陈铭浩家。
明天就结婚了,结婚前一天,自然非常忙碌,作为好朋友,他知道,这个时候还是多给陈铭浩些时间,要来得贴切。
回家的路上,他特意避开洪水,不敢再沾,生怕真有奇怪的东西躲在水里索命,而且鱼干怪就这么一直围着自己,又是跟水有关的因素。
他能想象到,万一自己被害了,化身成一条臭鱼,游淌在这洪水之中...
~*~
“二嫂!二嫂!...”
林子强正在弄堂里,就听到有人在喊二嫂。
二嫂是老钟的儿子钟鸣杰对潘彩莲的称呼。
老钟比林土建大十七八岁,儿子又生得早,这让辈分显得尴尬。
钟鸣杰就比林土建小上七八岁,叫叔,总归是不像话的。
所以就有了老钟喊林土建土建,而他儿子喊林土建为哥。
当然,这让林子强也很为难,算来钟鸣杰就比自己大上个十四五岁,喊他叔,显得老了,喊他哥,又乱了辈分。
所以林子强从来都没有称呼过眼前这位“哥哥”,每次见面,也只是礼貌点头微笑。
“我妈出去了。”
“是子强啊!也在家?”
“嗯。”
“你爸在吗?”
“跟你爸去上滩头了,说涨水。”
“上滩头?不对啊,我刚从上滩头回来!那里,有个奇怪的人,穿个袍子,不像村里人。”
“穿个袍子?”
林子强一听便来了蹊跷,毕竟平田村,可从没有穿袍子的习俗,袍子,只有傻子才会穿。
“是不是阿公家的傻儿子在那里?”
“不可能的,前天发大水,他就跳河了。”
“跳河?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一个傻子跳河不是很正常吗?当然,也有不正常的,上田村被洪水冲了,好几个人,现在都没找到,估计是没了,这场洪水,危害太大了。”
钟鸣杰叹息着,摇了摇头,意外露出红色的袖章,藏捏在腋下。
林子强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定是挨家挨户查人,报平安的。
在大灾大难面前,村子的团结还是有的。
“鸣杰哥,找我妈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做个人员统计,找你也一样,家里三人应该都在的吧?”
“嗯。”
“既然这样,就没事了。这两天,还是少出门,还有,尽量别淌水。”
“别淌水?为什么...”
“听隔壁村的干部说,看到水猴子的身影,在水里乱窜,再加上最近的人命,不得不信邪,当然,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肯定不会说的。”
“既然没其他事情,那我先走了。”
钟鸣杰没有过多逗留,沿着山边小道,侧穿过民房,便向村尾走去。
基层干部的工作,不外乎如此,跑腿,统计,打交道,概莫能外。
【上滩头,说来也怪!按理说,张家老宅被冲走了,上滩头一块平原之地,应该被冲得片地不剩才对...】
~*~
上滩头,林土建正与老钟忙活着。
这里是堆放建筑材料的地方,隔岸的公园,项目刚落实下来,材料前两天刚运到。
本来是计划施工的,可水位上涨太快,只好作罢了。
幸亏当时,林土建明智,生怕水位过高淹了所有的建材,便特意寻了上滩头的空地,也不管是不是将小学门口堵住,堆放得杂乱。
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想着有张家老宅在,外有防护墙,再怎么样也不会出事。
结果雨下得大,几十年难得一见,张家老宅都在睡梦中被冲毁了。
好在上滩头的地基下,都是巨石砌成的,任凭洪水如何凶猛,还是差了点。
但是再坚固的堤坝,也防不住满溢的洪水,要是建材泡了水,最后还是会毁于一旦。
此刻,水位线确实达到了最高水位,能看见,再过片隅,便要将满堆的水泥给浸到。
林土建别无他法,只好锁了些沙子,勉强堆出个防水坝。
他没有能力将所有建材再转移一遍。
都是些气力活,要是转移一遍,单凭两个人,不搬个把礼拜,还真弄不过来。
时间不等人,水位又要防,他别无选择。
将沙子堆成一道防水墙,表面再覆上薄膜,一道简单有效的防水墙就做好了,剩下的事情,大概就是将防水墙里面的积水舀到外面去而已。
呼!
正当二人忙碌的时候,在建材中间,闪过一人影来。
灰蒙的天,也掩盖不住人影的晃动。
老钟是最先瞟见的人,他清楚地看到,在水泥堆盘旁,那一道晃动的影子,没有脚步声,亦没有野兽的低鸣,只有隐藏的伪装,随时等待狩猎时刻。
“土建,有动静!像是水猴子...”
“老钟,别开玩笑了,哪有水猴子上得了岸的?”
“不,下雨天,水猴子上岸,老常识了,你们后生并不知道罢了。”
“就算有,我们两个人,也不怕它!况且,它总不可能来偷建材吧。”
“建材倒不怕,就怕它要偷人,这里,就我们两个...”
“那,我们去看看,大不了给它命都留在岸上。”
...
两人本忙碌着堤坝的事情,却被突如其来的人影给打断,蹑手蹑脚走向前。
一步,两步...
特意在身前留了空间,就怕被突如其来的一招给索命。
正当转过偏角之际,但见眼前人,身穿白衣,畏缩一团,躲在角落里,背对着二人,浑身湿漉,像那逃难的灾民。
“小杰?怎么在这里?不在石桥旁守着?”
老钟一眼就看出来,是钟鸣杰。
只是这身衣服,换弄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换弄成了从没见过的邋遢模样。
老钟知道,儿子向来邋遢,也便没了疑心。
至于浑身湿漉,多半是被雨给淋的,没打个伞。
这世间,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替代本尊?
他是不相信的。
“傻小子,还缩着,老爸都不认了?倒叫你整天跟那帮没出息的玩意混一起,连老爸都看不上眼了,是不是?”
“老钟,少说孩子两句,鸣杰挺好的。”
“好什么!人模狗样,躲在这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快别这么说了,还是让孩子早些回家换个衣服的好。”
“自己有腿,还是少管他些,都酿成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鸣杰挺好的,帅小伙,人又礼貌...”
一黑一白,就像是在唱戏一样,一斥一和,人与人之间,概莫能外。
林土建总觉得有些蹊跷,往日里,鲜言少语的钟鸣杰,多少还是会说两句的,哪怕不说话,点头也是一种礼貌。
而今天的钟鸣杰,只顾侧着脸,偏听着二人的谈话。
这可不见得正常。
然而,他还是将疑惑藏在了心里,试图伸手去扶钟鸣杰。
【冷的!超乎常人的冰冷!】
当肌肤相触的时候,所有的疑惑陡然升起。
可世间哪有一模一样长相的人?
况且,钟鸣杰也是林土建看着长大的。
在平田村,也不见得有跟钟鸣杰相仿的人来过。
“神经兮兮,差点吓着我跟你土建叔,是不是家里钥匙丢了?每次都这样的,跟你说别将钥匙扣别在裤梢头,就是不信!”
老钟解下自己的钥匙,那是一个环,扣着大门跟后门两把钥匙。
“你爸跟土建叔还有要事呢!自己回家去开门。”
“老钟,孩子准是被什么给吓到了,身子都冰冷了,我看,我给送送吧。”
“送?就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还怕他抹了黑?闭着眼睛都回得了家。小孩子,不能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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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说的!”
人情,就是这样,越是推脱,别人越凑得紧,那是一种情谊的象征。
林土建可不管老钟怎么看,毕竟就几分钟的路程,送送,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他拉起钟鸣杰便往回走,那是对于后辈的关怀。
回程,本是沿着村路而走,旁侧的洪水将这条大路拦腰淹没,若要回家,有两种方法,一是通过村后小山上新开的小路往回走,只是路程过长,而且泥泞难走,二是沿着村子的大路,淌过洪水淹没的台子,往回赶,只是相传水里有脏东西,山上小路也正是因为这个传闻,才特意开出来供村民行走的。
此刻有钟鸣杰在身后,林土建自然选择淌过洪水去,毕竟这条路不消几分钟就能赶到。
而过小山则要十几分钟。
来来回回,可不见得有这么多时间供他浪费。
要是建材泡了水,别说赚钱了,哪怕身家性命填上,都补不回成本的损失。
“鸣杰,这水不深,脏了点,回家洗干净就好了...”
林土建在前方一直念叨着,小心翼翼试探水位。
洪水浑浊,他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在这种水面行走,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是断然难以顺利前行的。
“鸣杰,要小心,这里水位深,走边上...”
他低着头,尽可能去看清水里的路。
这条路,少说也走过几十年,从没像今天这样难走。
“鸣杰?...”
正当林土建走过几处险要的台阶,跨上一个勉强水浅的高地,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已不见钟鸣杰的踪影。
“鸣杰...”
他歇斯底里喊叫着,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他不会被水猴子拖走了吧!】
都说有水猴子,此刻林土建的内心是挣扎与无望的,他不敢去想象,万一钟鸣杰出了事情。
本来自己信誓旦旦说要带他回家,可万一出了事情,那责任可别想躲。
试问最好朋友的儿子,就在自己手上交代了,那关系还能好起来?
再说老钟本身有肝癌,命不久矣,若告知他不幸的消息,还不加速他的死亡?
林土建彻底慌了,慌得六神无主,慌得肝肠寸断。
【早知道就不赶时间,走山上小路也是好的。】
人总喜欢在发生意外之后,悉数一切的有可能,然后忏悔与痛恨。
恍惚间,他看到,正在水中,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蠕动,仿佛巨大的黑鱼,正在寻觅着猎物。
而他,正是那个被瞄准的猎物!
靠近。
近在咫尺。
突然,消失了?
正当林土建决心目睹这神秘的水猴子,甚至是以生命为代价,它却凭空消失了。
像是掩藏在了洪水深处。
【不,绝对不可能,我太清楚了,下面,可是实实在在的地面,绝不可能是空洞。】
水猴子消失得神奇,就像被鱼叉给刺中的大鱼,也不见蹦跶出浪花来。
脚踝处,似刀割,鱼线拉扯皮肤的犀利感,划得皮肤发紧。
【它,在背后!】
小腿延伸到后股的曲线上,似有一道水柱,正缓慢攀爬。
腿,竟不由得人控制。
腰杆挺得直,完全转不过头来。
像是被寒刀逼着服软,成年人都顶不住这种相逼,双腿不自觉发着抖。
所幸能强行逼着自己,试着说服自己,至少还活在人世,不至于吓到尿裤子。
“爸,你在干嘛?”
幻听?
不,正是林子强。
还从未看过水中的怪物,况且有王海波在一旁,又见识多了怪物,身边还有鱼干怪,林子强怎么也不会选择走小山的小路,若问原因为何,更多的是,他还没听别人说过已经开了这条小路。
也正是这么打巧,跟林土建撞了上。
虽然相隔几十米,但能看见,那身着装,一副军人模样,挺着腰杆,村里可找不出第二个腰杆挺得这么直的。
林土建很想回应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全身的肌肉,骨骼,完全不听使唤。
【快过来!再晚点,我就要被拖走了...】
他只能在心里呼喊着,看不到希望的光芒。
“不对!戾气很重!”
“我也闻到了,一股死鱼的臭味!”
“对!阿强,你的水平高了呀!”
王海波欣喜之余,用目光瞥见了它。
在林土建身边的水域里,那张人脸,冒出头来,白得发泡。
晃荡的水波,如同一只落水的鸟,泛起涟漪。
一圈圈小波,与大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没有人脸与戾气,就像林土建正在站化飞升。
“是它!”
“不好,危险!”
隔了远,能看见,它正缓缓站立,一寸寸,慢慢将林土建包裹。
那是洪水中的猛兽,暗箭里的毒刺,杀人无形,招式奇特,出手必果。
人在水中行走的速度,自然远低于正常平地。
要是换往常,就几十米的距离,三五秒就能跑到,而现在,有水阻拦着,至少也要半分钟的距离。
“不要!”
林子强本能地喊了出来,歇斯底里,似乎在祈求上苍。
然而,水猴子怎么可能会错过唾手可得的名额?
包裹气息愈来愈严重,林土建半个身体被水膜覆盖着,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可能。
他只觉得,浑身像是躺在医疗床上,打了石膏,只想往后仰去,一切都听天由命。
可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掉,他还有一个家的责任要担负,一个此生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来不及了,去!”
一发七星诛魔,在如此近距离下,正中水膜,劈开包围,杀出个机会来。
林土建只觉不可思议,身上水膜,在瞬间破开大半。
“手,可以撑出来...”
水猴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它本打算鲸吞下林土建,就这么有备无患地往深水里拖,然而当下,显然无法完成这个计划。
它改变策略,拽起林土建的双腿,竭力往下潜。
在水里,水猴子的力量,那是无法想象的,比三五个成年男子力量还要强。
林土建一个踉跄,全部身体迅速被洪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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