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轮，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而我大唐独踞一洲，生于此地是尔等的福分，身为唐人，尔等当自豪……”

彭夫子一翻感慨，然后挥笔如飞，写到：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几行字看起来方正遒劲，气势浑厚。彭夫子颇为自得，回头却看到顽童嬉闹，好几个都收拾好，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学堂。

夫子顿时冷下脸，慢慢亮出戒尺。

学堂霎时静了下来，顽童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今日课业，背会这首劝学诗。另外……”

彭夫子看了眼再次蠢蠢欲动的顽童们：“另外，我意从尔等中寻一位做为本班头领，无意当这个头领的可以走了。”

学堂里静悄悄的，顽童们希冀的看着彭夫子，没有一个人退出。

“看来都想当这个头领，很好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学堂外传来，却是双旗镇的巫师一脸欣慰的走了进来。

巫师是双旗镇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依靠他，双旗镇才能在盗匪丛生的黑山界中生存安居。

巫师极老了，站立时他身体的重心完全压在拐杖上，弯着的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这让他看起来只与这些十岁的顽童一般高。

虽然看着苍老矮小，但是顽童们看着他，眼中却只有激动与敬畏。

“选头领这事是我向彭先生提的，选的方法嘛也很简单，还是咱们双旗镇的老规矩，谁的拳头硬，谁是头领。谁成了头领，我有大大的奖励。”

巫师娓娓道来，然后在最后一句彻底点燃这些顽童的欲望。

学堂小院外面即是一片大大的打谷场，今日正好用作比武的校场。

夏收已过，镇民们大半都有空闲，纷纷过来围观，为自家孩子打气。有好热闹的甚至把店铺关了来看个稀罕。

大唐虽强盛，却不是处处平安，黑山界靠近蛮荒，马贼横行，自然民风剽悍；双旗镇能在黑山界屹立不倒除了靠巫师支撑外，镇民们武德昌盛也是原因之一。镇子里几乎人人习武，镇子的几位头领在整个黑山界也颇有些名气。

巫师与彭先生准备的十分充分，镇子里十岁至十六岁的孩童有数十个人，包括识字后离了学堂的，也被召集了过来。

然后，巫师、彭夫子外加特意请过来看场的浑神医坐在一处，自有镇子头领在一旁安排起来。

双旗镇号称拳剑双绝，拳是黑虎拳，剑是白虎剑。白虎剑修习条件苛刻练得人少，但是黑虎拳却是双旗镇人人必练的武艺。

一群孩子按照大小排好，练了一通拳法，然后有一半孩子退出。这些是武艺粗疏的，先被自家大人拉了出来。

这些孩子中有几个不服气的，犟这脖子对父母道：“你就是这么教我的，凭什么不让我比了？”

那气势颇有几分犬父虎子的不甘。

回应这些孩子的自然是一顿混合双打。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接下来几天，这些孩子的父母想来不会让自家孩子过得太轻松。

连打三趟拳法后，孩子群里只剩下十多个人。

本来与巫师谈笑风生的彭夫子渐渐皱起眉头，来到镇子十多年，这真是他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虽然他主要教的是识字，但是黑虎拳都练不好的学生，怎么能学好文化？三趟拳都坚持不下来，怎么能背好圣人词句？

浑神医摸摸兜里的跌打药，感觉今天的药不会好卖。

镇子大大小小的头领们受不了巫师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纷纷低下头来。

反倒是挂着镇子教头名号的武教头，十分兴高采烈的看着场中那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中包括他儿子在内的一大半都是他自家武馆的学生。他的精心调教果然有效，这一次之后他的武馆肯定更加红火。

黄瘦虎冷着脸看了眼得意忘形的武武师，没好气道：“武教头，教得好。”

黄瘦虎是众多头领中唯一修习白虎剑的人，武艺最高，地位超然。得他一声夸赞让武教头更加兴奋。

此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双旗镇教头名号，忘记了在场的孩子严格来说统统都是他的学生。

“诸位哥哥，我武馆的训练效果你们也看到了。怎么样，要不要把侄儿侄女送过来练练？今日我开心，你们家的孩子来我这里只收半价。”

几个头领冷漠的看着场中的孩子，无人搭茬。

头领中为首的是身兼镇长的汤林，他年近花甲，乃是镇子三老之首，颇有威信，挥手便止住了武教头的絮叨。

武教头虽然沉浸在兴奋中没发现异常，但是汤林的话他是必须要听的。便住了嘴，看向开始两两捉对演武的孩子们。

那边第一场比武已经结束，黄教头的女儿黄剑屏轻松的赢了武馆出身的张抱金。

第二场是耿家的耿星河对阵武教头的儿子武拳意。

耿星河将抱着自己大腿的耿三扯开交给干娘，然后平静的走进场中，直面眉飞色舞的武拳意。

“耿二加油！”

黄剑屏突然大喊，惹得旁边的孩子纷纷注目。

正在帮她擦汗的丫鬟急忙按住她小声嘟囔：“小姐，夫人说了要淑女，要淑女。”

耿星河又名耿二，是镇子孩子中最为奇特的存在。他看似少年老成，却每每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看似稳重低调，却总能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行为。虽然所有大人都说他是怪人，但是孩子们却总喜欢跟在他后面疯玩。

这其中，黄剑屏便是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的玩伴，所以出声为他加油。

但是黄剑屏没想到她这一声加油却惹的好几人对耿二投去嫉妒的目光。

双旗镇三大家族，汤、李、黄。作为黄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黄剑屏无疑是双旗镇公主一般的存在。

知慕少艾，少年之心最易猜。

耿星河立刻就察觉了那几道蕴含醋意的目光，其中一道就来自面前的武拳意。

“请赐教。”

耿二无意解释，而是站住身形，双脚分立摆出了黑虎拳的起手式。

嫉妒中的武拳意顾不上回应直接嘿的一声一拳打出，正是标准的黑虎掏心。

耿二知道武拳意得其父武教头的真传，虽然只是少年但是一身武艺也已经外练入门，不比其他顽童。

耿二自诩低调，等闲不招惹这种人，但是为了完成干娘给的任务，为了巫师许诺的奖励，耿二心中只剩下一句话：打他娘的。

当武拳意一拳袭来之时，耿二凝神静气，只觉得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风停云住，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只剩下武拳意的拳头。

教头在人群中以解说的姿态道：“黑虎拳为我大唐流传最广的拳法，此拳法博大精深，练至高深处一拳一脚可开碑碎石。但是拳法之道，力量与技巧并重，我武馆最重技巧，你们注意看拳意是如何运用招式技巧打败对手的。”

说话间，耿二已经跨步上前，右手圈拨格挡双拳，左拳虎虎生风直击而出。

耿二虽然不曾小觑武拳意，但是他自忖也下过苦功，自认为功夫比教头教的还要标准，所以耿二分外积极，直接选择了主动出击。

武拳意双拳被耿二右臂一拨，竟然发现耿二力气远高于己，双拳被生生拨到一旁，后招难以连续。正吃惊时武拳意忽觉恶风不善，是耿二左拳已经袭至，武拳意只能仓皇后退躲避。

教头解说的声音一窒，急忙道：“这是诱敌之计，你们注意看拳意是怎么运用技巧反败为胜。他会后步撤身，先不与人纠缠……”

武拳意闻言立刻急速后退。

但是耿二一招抢得先机，后招连续而上，黑虎拳的三步行拳施展开来，一步一拳脚紧跟而上。

啪！啪！啪！啪！啪！啪！

三步之后，武拳意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

武拳意看着天空，身上的疼痛不断的提醒着他，他已经输了，但是他不敢相信。

假的，一定是假的，父亲教我的杀招都没用怎么就输了？我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整天怪话连篇的怪胎？

教头再也解说不下去，阴沉着脸拂袖而去，也不管地上的儿子了。

武拳意爬起来恨恨的看着耿二：“你等着，我哥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耿二无所谓的摊摊手，转身接着去逗弄自家弟弟了。

……………………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耿二这小子拳法流畅自然毫无滞涩，看来是已经外练小成了。”

与汤林同样德高望重的耆老李青山出声赞叹。

黄瘦虎摇摇头：“行拳间气息顿挫杂乱，他还没摸索到那口气。可惜了！”

旁边的人附和道：

“外练筋骨，内练脏腑。不摸索道那口气，始终是难以登堂入室。”

除了走掉的武教头，留下的都是黑虎拳的高手，一眼就看出了耿二的虚实。

“无妨，各位不要忘了他才十岁，留下的人里面数他年纪最小。”

矿头李青山眼见孙子李紫裳也轻松取胜，乐呵呵的阻止了话题继续。

又等了片刻，所有人比试完成，又有几个取得胜利的人退出。因为他们艰难取胜，自忖与轻松胜出的几人差距过大，便主动退出。

镇子唯一的医师浑神医见状急忙主动凑过去，向那几家推销跌打药。

留下来的四人，汤、李、黄三大家族各一人，然后便是耿星河。

巫师看着场中四人，面上却并无多少愉悦之色。

彭夫子奇道：“剩下四人，有三个都内练脏腑，算个小高手了，这与往年高手的人数相比不算少了，为何巫师不见喜色？”

巫师叹息：“我虽然姓黄，出身所谓的三大姓，镇子却不是三大家的镇子，而是在坐所有人镇子。但是三大姓外想出一个高手，难啊！”

彭夫子也叹息：“天下大同，何其难也。”

推销完跌打药的浑神医赞道：“巫师有大同之心，可钦可敬！”

“神医说笑了！”

巫师三人有说有笑，但是都默契的没有谈论耿二。

巫师老态龙钟，彭夫子青髯黑发，浑神医鹤发童颜，三个看似不是一辈的人，聊起天来却以平辈的语气，远处观察的头领与镇民们心下奇怪的同时，也暗暗思索起自己往日有没有得罪神医与夫子的地方。

比试继续进行，下来第一场便是耿星河对汤家虎。

比试前，教头武状元去而复返，走到汤家虎旁边一阵耳语。

汤家虎是镇长汤林的嫡亲孙子，同时也是武状元武馆的学生。二轮淘汰下来，武状元的武馆只剩下汤家虎一人，所以武状元急匆匆赶来，力图挽尊。

镇民们颇为不齿，他们情绪传递到子女身上，让孩子们对汤家虎的态度也不甚喜欢，在黄剑屏的带动下纷纷喊起了加油。

“耿二加油！”

“二哥加油！”

孩子的欢呼声中，耿星河大步而出，豪不怯场，颇有种明星于万众期待中粉墨登场的感觉。

汤家虎毕竟年少，人心丢失，气势被夺，让他有些心浮气躁。

他挥拳而上，拳掌带风，逼得耿二左躲右闪，但是却始终难以触碰耿二的衣角。

汤家虎更加气闷，招式渐渐有些散乱。这时一声重重的咳嗦声响起，让他陡然一惊。

咳嗦声来自汤林镇长，他见孙子乱了阵脚，忍不住提醒。

汤家虎惊醒后，急忙后撤。

耿二也不进攻，静静的等着。

汤家虎待平心静气，再次摆拳而上。又是一拳直击，这次拳风呼啸，他已经用上了内力。

内练一口气，这一口气指的便是武者内力，内力化生搬运气血，才能滋润脏腑，强化脏腑。这一口气练出，就能自称武者。

武者、武意、武师，武者只是武道第一阶，成为武者才具备迈步向上寻求武道的资格，但是这第一阶挡住了大半习武之人，多少人苦练一生不得其门而入，而汤家虎年仅十二便已成武者，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不得不说他是个习武的人才。

耿二感慨后又微微叹息：可惜这个汤家虎的对手是我。干娘散养我这么多年，就今日要求了一次，怎么能让她失望？

母命难违，所以汤家虎，你给我干脆的输掉吧！

想到此处，耿二不躲不闪探手一抓擒住汤家虎手腕。

拳头、手掌接触后，耿二顿时一惊。汤家虎用上内力后，力气居然比刚才增加了近乎一倍，比拼力量耿二已经处在下风。

但是耿二早有盘算，他突然身子转动，肩背一扛一摔，简简单单的一个过肩摔将汤家虎扔了出去。随后他身子一闪跟了上去，趁汤家虎落地未稳又是一套三步行拳。三拳三脚将汤家虎打的鼻青脸肿躺翻在地。

汤家虎仰面朝天，也有些恍惚起来。不可能，我已经练出了内力，我还有爷爷传授的绝招没用，我怎么可能输了？

耿二诧异的看看拳头，这个汤家虎也这么弱的么？三拳三脚竟然一下也没有躲开！

“我不服！”

汤家虎一跃而起，又是一拳打出。

耿二再次探手擒住了他的手腕。这次耿二力道加大，生生压住了运起内力的汤家虎。然后再次肩背一扛一摔，将汤家虎扔了出去。

汤家虎仰面躺着，这次他感受到了差距。耿二每一个招式他都懂，也心知破解之法，但是破解之法还未动用，他便已经输了。

“你作弊！”

武状元突然大喊：“比得黑虎拳，你用的是黑虎拳么？黑虎拳哪有摔法？”

“闭嘴！”

“住口！”

汤林与黄瘦虎同时怒喝。

汤林喝住武状元后，走过去拉起自家孙子。和蔼的对耿二道：“耿家小子，你赢了。你就是今天最终的胜者，是他们的头领。”

黄剑屏急了，她还没比呢，怎么耿二就成最终胜利者了？

李紫裳很是开心，他对黄剑屏爱慕已久，实在不想和她动手，至于胜负欲，他倒是没有多大。

两家的大人招手让他们回来，算是默认了比试结果。

黄瘦虎作为镇子公认的武艺最高者，向众人解释了一句：“黑虎拳拳爪并用，是集拳脚、擒拿、摔扑于一体的搏击术，练至精妙处，擒拿摔扑自生。单就拳法的熟练程度论，耿二的拳法已经超过了镇子的八成的人了。”

黄剑屏崇敬看着黄瘦虎：爹懂得真多。

巫师来到耿二身前摸出一枚坠着铜钱钱的黄符交给耿二作为奖赏。

耿二知道巫师的厉害，这铜钱正面写着去殃除凶，反面铸着双鱼，是如假包换的压岁钱，而那个平安符更不简单，红笔朱砂及黄锦都十分贵重，比之铜钱只会更贵。据耿二所知，巫师这么多年压岁钱也就做了七八枚，至于平安符则更少。因此这奖品堪称贵重了。

耿二喜滋滋收了，准备给弟弟耿星海压岁用，这小子才会跑，但是却调皮捣蛋的厉害，有这个平安符与压岁钱，定然能平安长大。只是这平安符用的布料与干娘给自己的编的手链有些像。

“既然当了头领，有些事就要担起来！”

黄瘦虎赞许的拍拍耿二，与众人一起离去。

耿二回家将奖品交给干娘，吃了午饭后急匆匆赶到了药铺，这里是他做工的地方。

浑神医自称包治百病，开的药铺却主打跌打损伤以及补肾壮阳。尤其是第二种药，药虽贵，但据说效果颇好。

镇民们武艺在身身康体健，又没赶上集会，所以今天的药铺又是冷冷清清。

“神医，我来上工了。”

耿二掀帘而入，探手揪住门上的黑猫一阵揉搓。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吃里扒外的耿头领！”

躺椅上的浑神医阴阳怪气，今天耿二表现的太好了，让太多人知难而退，让他少了卖药的机会。

耿二知道神医所想，刚要回嘴再刺激他一下，却看到彭夫子正坐在浑神医对面，悠然品茶。多年的戒尺体验让他激灵一下，急忙鞠躬，向夫子问好。

夫子摆摆手让耿二站的近些。

“今天过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耿二殷勤道：“什么时候？您随时吩咐！”

“就今天下午。”

这……

耿二看向浑神医，他下午是来赚工钱的，老师虽然重要，老板的意见也很重要。

浑神医站起身来，扛起药箱，道：“走着啊，看嘛呢。我老人家也一起去帮忙。”

三人走出镇子时，耿二才想起来问彭夫子要帮的是什么忙。

彭夫子手拂青髯淡淡一笑，轻松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请你帮我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