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逐渐放慢脚步，在一所教堂前停下。

与周围低矮的房屋相比，教堂显得有些鹤立鸡群，高耸的塔尖直直刺向天空，阳光撒在塔壁上，有些地方已经露出青灰色的砖墙。厚重的铁门同样饱经风霜，却没有半分锈迹。

尤放下猎物放在一边，用力推开大门，推着夏径直走进教堂，阳光跟着他们穿进教堂，可以看到有微尘在空气中浮动，此时的圣台上却空无一人。

尤无奈走上前，准备敲开侧门。

“欢迎。”

声音从另一侧的书房中传来，牧师从里走了出来。

牧师的面容十分年轻，却给人成熟可靠的感觉，眼神认真而专注，像是要把看到的每个人刻在眼睛里，他的声音却有些低沉嘶哑，让人难以分辨他的年纪。

“老师，早上好。”夏在轮椅上坐正，朝他微微躬身。

“早。”尤也随口打了个招呼，“人送到，我先走了。”说罢便转身快步走出教堂。

“等下。”

巴德尔牧师皱了皱眉，叫住了他，尤的脚步瞬间僵住了。

“你们又去打猎了？”

尤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说了多少次，光索不是猎户的陷阱，异种也不适合做你们的对练。更何况是现在温和种基本都已经灭绝了，再把森林当猎场，哪天死在里面也不奇怪。”

“知道了，老师。”尤尴尬地笑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会儿。”巴德尔再次叫住他，从长袍中抽出一根木杖。也不见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用木杖轻敲一下他的额头，一道细不可见的黑烟从尤的头顶逸散而出。

尤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话，只是稍稍活动手脚，感觉身体似乎轻快了些。

“行了，没什么问题就走吧。”巴德尔收起手杖。

尤生怕他再啰嗦，道了声谢，就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堂，还不忘回头朝夏喊道：“我下午再来接你。”

巴德尔轻轻关上了教堂的门，阳光被大门挤压成一条线然后消失不见，教堂变得有些昏暗。

白金色的火焰在他的手中燃起，缓缓升空，在碰上天花板前猛地炸开，无数细小的光焰精准地投入吊灯中，没有一丝溅出。

“开始授课吧。”数道细碎的光芒流淌在他的眼眸中。

教会里的牧师分为布道牧师和神术牧师。其中布道牧师居多，负责传播信仰，主持地方的祭祀仪式；而神术牧师较少，掌握着种种不可思议的神术，可以辅助战斗，治愈伤患。

如果按照教廷的地位来说，骑士对标的是布道牧师，而圣骑士对标的则是神术牧师。

像这种偏远的小村子里，一般都是那些新晋的布道牧师驻守，且每过三年就有一换。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大人物，活传奇会出现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并且一驻扎就是十几年。

在几天前，巴德尔在他的印象中还只是个普通的布道牧师，事实上他以前跟随巴德尔学习的也只是教文，教区地理和教廷历史之类的科目。

即使是这样，对夏来说这也是足以改变他人生的救命稻草，但当稻草变成金羽毛时，连他也愣住了。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夏也需要时间来调整两人的距离感。

巴德尔却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这几天繁重的课业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也让他知道金羽毛绝不是这么好抓的。

把自己的木杖递给了夏，巴德尔直接用手指开始演示，细碎的光元素在他的指尖聚集，如阳光透过树叶形成的光斑。

“保持清醒，把注意力集中到木杖上，想象被光素包裹、缠绕。”巴德尔喃喃道，指尖的光元素开始旋转，像神话中天使的光环。

光环开始扩散，穿过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紊乱，随即稳定环绕在他的周身，这时巴德尔才抬起头，那眼睛里绽放着的光华是如此灿烂，让人不敢直视。

夏拿起木杖，模仿着巴德尔的动作，聚精会神，紧紧盯着木杖。而光芒也如他所愿汇聚，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但木杖的前端却像缀着一个无底洞，持续吸纳着教堂里的光芒，吊灯里的灯焰噼里啪啦地颤抖着，教堂里瞬间黯淡了许多。

巴德尔身侧的光环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光焰也在朝着木杖的方向晃动。但巴德尔却没有去做什么，反而伸手驱散了光环，任凭光芒继续汇聚。

与其说是夏用木杖牵引着光球，不如说是光球正拉扯着他。他的眼睛中浸润着与巴德尔同样的光芒，光芒继续流向光球，仿佛灵魂也从眼眸中流淌而出。

他的注意力早已脱离木杖，他却迟迟没有意识到。等他感觉到不对劲要开口说话时，思绪却像被截断的蚁群，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却无法将话语串联起来，这种破碎感还在不断的加强。

巴德尔直接将手伸进光球，从他的手中夺下木杖。碎裂的光球始终无法脱离杖头，越来越暗淡，最后消散在空气中，杖头也彻底碳化，木杖被烧成灰烬。

夏瘫坐在轮椅上，他的精神力量已经被神术完全抽空。瞳孔正在扩散，而在巴德尔的眼中，似有鲜血渗出，眼珠表面赤红与金芒飞速勾勒，显现出两面神圣的盾印。

巴德尔的神情中罕有的带着一丝不耐烦，一字一顿道：“你在隐瞒什么？”语气与审讯无异。

夏却像一个呆滞的人偶，缓缓倾吐着心中的秘密。

“我要阻止尤参加骑士选拔。”

“为什么？”

“村里其他人对我敌意很重，我需要一个护卫。”

夏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仿佛要从中挣脱出来。巴德尔只是冷哼一声，眼中的圣盾印记变得更加鲜艳。

过了好一会儿，夏才停止挣扎，双眼中的光芒再次稳定，巴德尔再次讯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报复他们。”灼热的光流从他的眼眶中溢出，这是光素暴走的征兆，“我要让这些人后悔，我要让他们知道比起村长，谁才是有眼无珠的人！”

光素已经开始灼伤他的皮肤，再任由光素流淌，烧穿他的头颅也不奇怪。

“还真是又收了个好弟子。”

巴德尔脸上还带着些许揶揄，再次从怀里抽出一根木杖，接引光流。木杖一点点碳化，木灰落在地上。

看着掌心的焦痕，巴德尔怔了怔，一团微光在他手中汇聚，缓缓没入夏的眼眸中。巴德尔用手拂过他的脸，肉芽以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直到伤口完全愈合，夏开始清醒。

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没有刻印在他的记忆中，夏面露沮丧道：“老师，我又失败了。”

巴德尔叹了口气，在怀里一阵摸索，又拿出一根材质相仿的木杖递给了他，无奈道：“你还是继续看理论，练习先停一下。我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你自己好好再看，有什么问题叫我。”

巴德尔起身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夏专注翻着小册子的模样，又忍不住回头再道：“有什么问题要叫我啊。”

夏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微笑道：“老师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巴德尔也不再多言，转身进入书房。

然而在他进入书房的刹那，夏却感觉松了一口气，虽然对刚才的事情没有印象，他却总感觉发生了什么。

但看不出巴德尔的态度有什么异常，他也只能止住思绪，忽略脸上还残留的灼烧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学习中。

巴德尔走进书房，书房靠墙是大半圈书架，所有书籍整整齐齐堆放在书架上。正中是一副桌椅，拉开椅子坐下，巴德尔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摇头，翻看桌子上的书籍，桌子上的书翻开的那页，赫然记载着有吐真效果的神术。

巴德尔撕下那页，揉成一团准备扔掉，又觉得有些不妥，改为用力攥紧，再张开手时，那纸团已烧成灰烬落入纸篓。

……

尤跑出教堂，急匆匆提着猎物赶回家。

打开家门，一股酒味夹杂着呕吐物的气味就从门内涌了出来，但尤却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朝门里喊道：“父亲，我回来了。”

一个男人呻吟着从杂物堆里爬了出来，又躺了回去，不断呢喃着：“水……水……”不知从哪里摸到个瓶子，几口残酒下肚，男人又晃晃悠悠站起来。

看到站在门口的尤，男人把酒瓶递向他，含混不清道：“再给我买瓶酒回来。”尤苦涩笑笑，接过酒瓶，把男人扶到一边，转身走向厨房。

男人却不乐意，摇摇晃晃站起来，却又踉跄几步摔在地上，几次尝试后靠自己也没能站起来，便干脆躺倒，嘴里还嘟囔着：“酒，快去给我买酒。”

十二年前的大饥荒改变了太多太多，给村子留下了太多难以弥补的伤痕。

男人仰头看着天花板，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响动，大声嚷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吃饭，你是不是又找带着小瘸子找那个神棍去了，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你看有你的小神棍做吗？”

男人又有些口渴了，看向四周，道：“要是你能当上神棍，我就不信卖酒的还敢收我的酒钱，也不知道小瘸子哪里好，那个没长眼的东西，我儿子哪里不比上一个瘸子？”

尤也不做反驳，只是熟练地把猎物挂在铁钩上，剥皮、去除内脏、割下肉条。没过多久，就端着两碗肉粥从厨房走出来。

用拨开桌子上的杂物把粥放下，尤把男人搀起，放在椅子上，又转身从厨房里取水。

男人口渴也不愿意多等，端起滚烫的粥就往嘴里倒，不出意外地被烫了个正着，尤听到男人的惊呼声，赶紧把水端了出来。

男人接过碗一饮而尽，又起身走进厨房，从水缸里舀出冰凉的水倒进粥碗中，用勺子搅匀后直接囫囵下肚。

走进厨房取下两张皮毛，男人细细打量，皱眉道：“下次小心点，坏了的皮子就不值钱。”

尤舀了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若无其事道：“父亲，我会参加这一次的骑士选拔，你要来看吗？”

男人啐了一口，道：“你要是有这个本事，那真是翻了天了，我看他们哪个还敢要我的酒钱。这几天记得多打几只老鼠回来，省得我没钱买酒。”

“知道了，父亲。”

男人提着皮毛径直走出家门，大门重重合上。尤依然静坐着，只是默默咽下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