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郎，你这是……”

钟老大上前将青年扶起来，惊诧问道。

这青年在码头时，与三兄弟相熟，尤其崇拜钟老三。

“钟大哥！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从淮西土围子里逃出来的！我家老小都被逼为奴，生不如死。如今我妹妹要被庄上带走，父亲反抗被活活打死！现在他们要捉我和妹妹回去，钟大哥，大伙儿都说你现在是大官了!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土围子里的人吧！”

曾小郎悲泣着，咚咚地叩着头。

一个怯生生的灰衣姑娘跟在他后面，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半蜷地跪着。

钟老大忙道：“兄弟，你先起来。土围子是什么？”

“那是……”

曾小郎正要说话，忽听一阵呼喝之声传来。

“在那儿了！”

“他娘的，还想逃！浪费大爷们时间！”

曾小郎顿时吓得脸色苍白，那姑娘更是瑟瑟发抖。

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闯进来，伸手就去抓人。

“住手！”秦九一看，顿时喝叱一声，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撒野？”几个大汉带头的是个黑脸汉子，冷笑了一声，一扬下巴道，“你就是这地方那个姓秦的么？告诉你，老子们是景川侯的人！不想死别管闲事！还有那边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给老子滚远一点，否则灭了你全家！”

秦九脸色顿变，犹豫了一下，默默地往后退去。

那黑面汉子抢上前，一把将那惊恐姑娘揪了起来，照头就是一耳光：“臭婊子！倒是会跑！跑给老子看？你跑啊！”

“你们这些混蛋！我跟你们拼了！”曾小郎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嚎叫着想要冲上去。

钟老大上前一把将他拦住，看了对方几人一眼，转头向秦九问道：“秦九爷，这景川侯和兵部谁大一点？”

“啊？”秦九顿时愣住，这什么古怪问题，他想了想，挠头道，“这个……应该是兵部大一点吧？”

“那没事了。”钟老大憨憨一笑，抢上前砰地一拳，打在那黑脸汉子的脸上。

……

承运司。

陆鹏看着眼前两个兀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尽量温和地问道：“你们详细地跟我讲一讲，这土围子是什么？景川侯为什么要追你们？”

钟老大救了这两兄妹后，就将他们带来见陆鹏。

曾家兄妹在他的安慰下，也渐渐地平静下来，曾小妹不敢说话，曾小郎在外历练了几年，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将事情慢慢地讲述出来。

所谓的土围子，便是在淮西一带，凤阳以南，定远向西的一片土地上，在莫邪、濠塘、皇甫三山之间的大片荒地里，生活着一群不见天日的人。

这些人是在元末乱世中，从各地逃难、或者被劫掠而来的百姓。他们被淮西的勋贵们掳作农奴，肆意压榨欺凌，过着生不如死的凄惨生活。

这当中，有的人已经被压迫了二三十年，更有像曾家兄妹这样一出生就是农奴的。他们没有大明户籍，生来脖子上就套着沉重的枷锁。

“难怪你从前一见官府来人，就躲得不见人。我们还以为你是胆小，谁想还有这回事。”钟老大恍然。

“庄子上的人说，我们这样的人，一被官府发现，立刻就会被送进大牢。”

除了长年累月沉重的劳作，土围子的人还要经受无穷无尽的折磨。曾小郎掀起自己的衣衫，其脊背上横七竖八，一道道血淋淋的鞭痕看得众人无不心惊。

“他们便是以鞭打为乐，打完后浇上生盐水，使得伤口难以愈合，经年不消，常年累月受折磨。”曾小郎拭着泪哽咽道。

“还有，庄上的女孩子稍微长到成人，就会被带去玩弄。很多姑娘被糟蹋后，就算活着回来，也已经不成人样……”

“他们还常常把我们赶到田地里，当作野兽一样驱赶，用弓箭来射……”

“行了！”陆鹏叹了口气，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听着这样黑暗的事情，他的脑袋有些隐隐作疼。

后面赶来的钟老三忍不住抱怨：“你怎么不早些把事情讲出来？”

“我……我在码头都受尽欺侮，能跟谁讲这些！”曾小郎含泪道。

十七岁的时候，曾小郎被庄上人纵恶犬啮咬，逃跑时却是侥幸地从土围中逃了出来。后来曾经悄悄潜回去看过家人，但也没有办法搭救。

这一次，曾小妹被庄上看中要带走，曾父反抗被打死，曾小妹被隔壁一个青年带着逃跑，从曾小郎发现的地方逃了出来。那青年在途中被抓了回去，但却护着曾小妹跑到了码头上，找到了哥哥。

只不过庄上的人也跟着追来，兄妹俩躲在瓦坊的一个破庙里，对方越搜越近，这时候他看见钟老大，才连忙跑出来求救。

“那土围子里，一共有多少你们这样的人？”陆鹏沉默了一会问道。

“很多，光我们那里就有几千上万人。而且还不只一个土围子。”

陆鹏又默然一会，转头向金不语道：“好好安置他们。”

他站起身，走到后院，看着悠闲饮茶的汤和，默然不语。

“少使你这是……”汤和抬头看了一眼，奇怪道。

陆鹏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将事情讲了出来。

汤和听着脸色也变了，两人对望了一阵，他皱眉道：“你这小子，不会怀疑我也有份吧？”

陆鹏淡淡道：“我只是想请信国公告诉我一些实情。”

汤和默然，好一会叹了口气：“景川侯曹震，跟随陛下起兵，洪武十二年封侯。不错，此人是我等同乡，淮西勋贵嘛！”

淮西……陆鹏默念着这两个字。

朱元璋起兵后，跟随他建功立业的将士中，有很多淮西人。这些人组成了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在朝在野，都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简单举几个人物，面前的汤和，大将军徐达，告老还乡却仍然在朝中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李善长，还有宋国公冯胜、永昌侯蓝玉等等，全都是淮西人。

从古至今，乡党都是最天然的同盟。

自己现在要去面对这样的对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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