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梦醒时年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番外一 初见……苏言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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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虔诚的信徒,我留恋红尘,喜欢美食美景,喜欢在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的写字,享受温暖的阳光,绵延的细雨,大千世界,恋恋红尘,多么美好。

只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无意中翻开的佛偈,一行行看下去,熟悉的汉子,却以一种神秘的方式组合排列在一起,汇成一股清泉,看着看着,就觉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所有的苦闷、伤心,难过不甘,都似被彻底洗刷。

那段日子,我天天晚上默念着佛经才能入睡。时间慢慢游走,与佛之间这种无声隐秘的联接也就此融入了我生命中。

人有信仰,会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这一点,我慢慢才了解到。

“叮铃铃……”清脆悦耳的声响从隔间传来,在纸上奋笔疾书的手也稍稍一顿,思考了一会,才想起,那是我卧室阳台上那一只小小风铃随风摆动鸣起的咏叹调。

那是几年前,去往京都时当地一位友人赠送的纪念品,晶莹的玻璃笼成一个小小的圆,上面绘着可爱的萤火虫和夏草,一条长长的丝线从中穿过,一头挽在了窗户口,一头垂下来,末尾处系着一枚小小的卡片。

照例说,这样可爱精致的小物件与我这个独身已久的老男人实在不太相符,但看着它可爱,束之高阁又太可惜,便将其小小挽在阳台处,风吹过的时候,便会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我放下笔,走到窗前,今日阳光明媚,和风温煦。

又是一年夏来到。

“叮铃铃……”

这是我们相识以来的第十个夏季。

我是在一个燥热的夏日收到那封夹杂着各种迷茫又隐隐倔强的信,凌乱的语气,不着调的叙述,仿佛信的主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点点铺陈。

自我在杂志上开专栏以来,一天收到的来信有上百封,来不及一一细看,总是随意挑几封拆开,有时会回信,有时不会。

只是当时的那封信有种魔力,把我带回最开始的时候,想到我初入社会,面对光怪陆离,五彩斑斓,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也是这般茫然,兴奋,期待,我对于信纸背后的那个影子一时有了好奇,现在想来,我心悸的不过是当年那个懵懂的自己。

我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来回那封信。

温暖的午后,本是我一天之中最闲适最最自在的时刻,平常这个时候,我应该在读一本书或者写一点随心所欲的文字,又或者倒在躺椅上,就着日光打个盹。

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当时脑子突然闪现过的一个念头,也许只是被断断续续的风铃声蛊惑,又也许,只是那日阳光太好,天高云淡,万里晴空,我觉心境无限开明,某个声音的驱使下,我提笔回了那封信。

摊开信纸的时候,我对这位可爱的来信者并不知晓,她只留下一个沈字,我也就索性放开了心思,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我直觉那个人也许并不真的需要我的帮助,落笔的时候,我只是循着心中所想,以现今走过一路风雨,经历过所有低谷与高峰,品尝过所有甜蜜与苦涩的自己,对那个若干年前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自己写下一封迟到的信。

一封始终慢递的信。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自此之后,我们通过书信一直保持着往来。

我们只是通过书信保持着往来。

与沈通信的那段日子里,我总是会被她惊讶到,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小的孩子,从她生涩稚嫩的文笔可以推出一二,应该正是享受打好青春年华的光景,但另一方面,她给予我一种垂垂老矣的沧桑感,很多时候,她问我的那些问题,不应该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孩子应该思考的,她问我,责任,自由,自我,桎梏,失去,还有死亡,我猜想她年纪应该很轻,但是内心如一个老者般破败不堪。

这世间就是如此,有人还沉浸在美食华服心爱之人的怀抱时,早已有人站在世界的边缘,俯下身,对着倒影一步步窥探自己的内心。

我对她好奇起来,在回信间却从不提及,只是尽职的扮演好一位陌生好友的角色,开始猜想她的模样,她的容颜,她的生活,借着那一封封来信,我一点一点描摹出她的轮廓。

安静苍白的面容,总是抿紧的唇,清水般的眼眸,一眼望进去是无尽的幽深,喜欢阳光清风,有三两好友,一个人的时候,会在阳光下发呆,看书,或者给我写信。

年轻时,刚刚从文的时候,也写过小说,只是情节过于平淡,用词过于晦涩,明显不受市场欢迎,才放弃这一块,开始去写一些评论杂文。

记得那是我的编辑对我很不解,明明可以写的更激烈一点,更丰富一点,为什么,到最后,呈现给读者的,为什么总是如白开水一般,不痛不痒的文字。

我失笑,只能告诉他,这种东西,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我的生活本就如一汪死水,既无风

雨也无晴,怎么能期望掀的起轩然大波。他不置可否,说,这本来就只是一份工作,与大大小小写字楼里的白领并无两样,谁要求一定要把心剖开了看清了才能创造作品。

换言之,作为一个人是一回事,从你手下流淌出的文字,就又是另一回事,两者不相干,相互独立,即便生活平淡,但制造一些激烈恶俗狗血但又极度煽情的情节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文字上的你,和生活中的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拒绝了,这大概也是从此以后,我无法写出市场上那些受欢迎的快餐文学的原因罢,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工作,但从文却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条,你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诉说,对着读者,对着编辑,对着那个你想把文字传递到他眼前的人,慢慢倾诉。

说一个故事,讲一个道理,或者只是发一段牢骚,都好,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想说,你有话要说,这才是最关键的基础。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也是我一直坚持的。

所以,对于这位素未蒙面的沈,从她的文字中,我可以看到,她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的故事隐藏在心底,太多的情绪要寻找一个宣泄口,也许只是机缘巧合,我收到了她的信,看似她在向我发问,实际上她只是在轻轻诉说一些事,对于这样的孩子,我也只能一声叹息,她真是一个非常清醒非常理智的孩子,她不需要人去拯救她,解答她的疑问,这样的孩子,她的心里早就有了各种答案,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愿意安安静静的听她说。

无论说什么,即使对方无法听懂,即使远隔重洋,只靠着这薄薄信纸传递。

从此,每天查信箱成了我固定的习惯,不得不承认,我愿意做这样一个角色,我想接近她,想听听她的故事,想感受她的悲伤无奈,也愿意分享开心和快乐。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期待她的来信,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回信。

即便到后来,我早已撤出了那份杂志上的专栏,即便,我已不再解答任何读者的疑问,也不再给读者回信。

只有她,是唯一的例外。

也许,我与她之间的这份羁绊,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生命的尽头,再也写不动的时候,才会由我亲手割裂这层纽带罢。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她选择从文,走上与我一样的道路,得知这样的消息的时候,我竟一点也不觉意外,冥冥之中,我直觉她最终会做出如斯选择,她的文字很美,读着她的来信,有时我可以看见她那边的天气和风景。

晴空或是阴霾,日光常新或是绵绵细雨,透过信纸上点点字迹,我都能感知,我为我们之间这种默契暗暗开心,另一方面,我也不得不承认,她天生就是要与文字为伴的。

那是她的王国。

文字的城堡中,她是王。

而我,愿意做她的臣民。

意识到有这样想法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但细细一想,又很快释然,觉察到感情的轨迹,是在不经意间。

爱情,对于我而言,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梦,大学的时候也曾有过交往的女友,是很优秀的女孩子,独立,乐观,积极,看着她的笑颜,就觉生活无限美好,只是随着毕业后不同的选择,最终也不了了之。现在想来,很多时候,我与那位女生的交往更多的更像是一种君子之交,图书馆,各坐一端,各自看书,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中,彼此不打扰。

那样的关系,太过清醒,太过理智,因为我知自己对她更多的是安心和放心,只是喜欢那样舒服的相处之道,说是恋人,有时却又比陌生人还生疏。

见到沈的第一眼,我就清晰听见自己内心沉寂了许久的那汪死水泛起涟漪的轻响。

生命本是止寒冰,但竟也有融化的那一日,化成涓涓细流,化成满江春水,最终流向有她的彼岸。

她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坐着,侧身望着窗外,我只看到一个背影,柔顺的乌发散在肩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身前桌上的咖啡壶冒出热气,她似被笼在不真切的烟雾里,一时间,我耳边响起“叮铃铃……”的声音。

风抚过风铃,我的夏,不期而至。

她转过身,带着点局促不安的看着我,若茶花一样的面容,遗世独立。

眼里是满满的倔强,和不安。

傻孩子,只是来见我一面,怎么这么紧张呢?

“好久不见。”是我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见到她的时候,全然没有陌生疏离之感,也许是她过于安静的外表,也许是她谦和的笑,也许是她清冷的声线,与记忆中落在信纸上的文字契合的太完美,一时间,我觉时光倒流,周身景色变换,回到那个炎热的夏,阳光明媚,蝉鸣声声,我手握来信,一字一句读过,生命,从那一刻起,多了色彩,多了牵绊,多了挂念。

原来,我们认识已经这么久了啊,真的是

,好久不见。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只是,真可惜。

不能再写我心爱的文字,来不及和朋友一一道别,再也收不到她的来信,不能再期待她的下一部作品,不能再……陪着她。

我知道她向来坚强独立,聪明又敏感,会写很美的文字,有趣的故事,被读者喜爱,同行尊敬,但我也知道她背负太多,有时会伤心难过,又极易将自己推入不知名的纠结烦闷中,她在乎的东西很少,但是很珍贵,一路走来,磕磕碰碰,有过摔跤跌倒的时候,偶尔会对我发发牢骚,但脸上表现出的,永远都是清冷的模样。

她的表情永远都是在说:我没事,我很ok,我很强,我自己可以搞的定。

对于这样的她,我又能如何呢。

这样想着,不经意转头,看到窗外灿烂的骄阳,大抵是阳光过于刺眼,我眯起眼,抬起一只手下意识的挡住了阳光。

光线穿过指缝,手掌在一片金色光芒中几近透明。

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样的资格,但好几次,我都想告诉她,没关系的,不那么坚强也没关系,觉得不开心,发脾气或者大哭都可以,正如那个晚上我对她说的,她是一个好孩子,孩子,不应该背负任何枷锁。

每次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如何下笔,我想说的话,通过零零碎碎的文字,也不知她能否收到。

有时我会想,她选择从文,会与我有关吗?

潜意识里,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但又极害怕,如果是,那我这残破的生命要如何去支撑起她正值灿烂明媚的青春。

这是我的脆弱,亦是她的坚毅。

闭上眼,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与她有关的片段,伴随着夏风晃起的风铃声,泛黄的信纸,流光溢彩的夜幕下安静的身影,摇曳在咖啡香气里不真实的笑颜,平安夜洁白的细雪,渐渐温暖起来的手掌,走过一路的街道,清冷的声线,明明害怕的要死却死命撑起的笑容,还有,清亮又倔强的眼眸,面对我的那一刹那,痛快流下的泪水……

那日如梦一触,终是散了烟尘在岁月深处,眸色深婉,又有多少光阴记得,如惊涛骇浪中温柔的一牵。

这一次是真的害怕啊,没有我的以后,这条路,她又要一个人了吗?

空旷安静的大殿中,我虔诚跪拜,面对慈悲的佛,低眉垂目,直到额角触碰冰冷的地面。

不敢抬头,怕睁开眼的那一刻,内心所有的牵绊不安,在佛肃穆庄重的眸中,无所遁形。

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

师傅望我良久,双手合十,眼眸紧合,如斯叹息道。

三千世界,恋恋红尘,我终究还是看不透,我可以坦然应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可以忽略身体的痛楚,却唯独放不下对她的牵挂。

世有执念,方有苦痛,侧耳聆听这浅浅风声,我渐渐明晓,那个不期而至的夏,那封安静的信,信纸背后那个沉默的身影,已是此生我最大的执。

岁月红尘滚滚中,奼紫嫣红都退了色,只剩下一个人。

挣不得,离不得,放不得,舍……不得。

不自知,不自持,只可用回忆祭奠。

只是我不知,我这即将陨落的生命该如何破解我与她之间这场恒久隐秘的困局。

上泉碧落下黄泉,我要再去哪里找一个苏言陪伴她,给她回信,听她絮叨,在她失意的时候告诉她我一直都在,陪她看一场雪,听一次钟声……

想起那封信,最后一封信,写写停停,总也无法完成,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信她有朝一日,终究可以释怀,可以坦然面对我的离去,即使是一个人,也能把这条路走完,只是,这样的一日,已是与我无关。

也不知为着这样的一日,她还要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还要一个人孤独多久。

到这一步,我必须相信,相信她是坚强的沈,相信我给以她的力量,相信我在她曾经的生命力留下的温暖足以支撑她坚持着走下去。

挺直了身体,我直直望向佛无悲无喜的眼眸,大殿里有风轻轻划过。

这一生,我并无虔诚的信仰,但此刻,我想求一个念想,不求岁月静好,不求现实安稳,不求她如花美眷前程似锦,只求一个执念。

我只愿我于她是一种力量而非牵绊,我只愿在她的有生之年,念起我的时候,感到的是温暖而非悲伤。

我曾说,我愿做她上方一片晴空,疲倦的时候,困顿的时候,抬头望一眼,就知属于她的晴空一直都在。

我只愿她且行且远,风景再美也短暂,欣赏过后,脚步应更加坚定。

我只愿她一世平安,喜乐。

而我,终将独自守着这份十年的孤寂,这就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连结。

直到她下次转身。

我佛慈悲。

佛曰:不可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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