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鹿原的一旁是一截高有百丈的石壁，通体漆黑，绵延数百里，像是生命的绝域，可若是有人大着胆子在石壁上摸索，会发现那些狭小的石缝里涨着各种黄色和白色的小花，红色的野果，有草原的苍鹰在石壁上筑巢。

涂飞来到这里的时候，骑兵已经开始冲锋，纷乱的马蹄声如同惊雷，喊杀声充斥天地。

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的战场，涂飞脸色苍白，右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

这个高度与距离，看不清什么奎木狼或是异人，自然也看不清莫飞宇，只能看清黑色与棕色的巨兽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在互相撕咬，搏杀！

他曾经想象过，可无论如何想象，与眼前的景象都有着天与地一般的差距，涂飞的世界观遭受到了猛烈的冲击，脑海里曾经那些阴暗的诡计被万骑冲锋的气势碾成碎片。

他转头看向了崖上另一人，和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自己相比，那人干净沉稳就如同泥沙中一块儿澄澈温润的碧玉。

此人身旁还站着一背书箱的书童，书童倒是普通至极，和中土官宦人家的那些书童并无任何不同，但涂飞仍觉得新奇。

北郭城上读书人不多。

眼前这个人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可一个读书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熟悉草原的环境，一般的武士都无法在这里活过十天。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涂飞一般不会招惹这些自己看不透的人。

“你是周军斥候？”

涂飞不答，只是握紧了刀柄。

读书人见此，轻笑一声，他的笑如同春风，让人提不起半点戒心，他说道：“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对你手中的刀感兴趣。”

话这么说，可他却看也不看涂飞手中的刀，只是盯着涂飞的眼睛。

明明自己是拿刀的那个人，却让自己不要紧张，不过读书人这样讲，涂飞却一点不觉得可笑，他只觉得自己被看穿了，那双眼睛如同有着某种魔力，直逼人内心深处。

他忍受不了，张嘴说道：“你认识我的刀？”

读书人没有否认：“听说过，你可知道它的名字？”

“秋蝉。”

听到这两个字，读书人陷入了一瞬间的回忆，随后自语道：“枯灯冷雨，三十二年，能在这里见到这把刀，实在是幸运。”

这把刀对于涂飞来说没什么意义，虽然是老师留给自己的，可于他而言，仅仅是趁手好用而已。

如今听眼前之人所说，像是自己这把刀还多有不同一样，他问道：“你是谁？”

年轻人不在意的说道：“我叫李长风，你呢？”

“涂飞。”

李长风笑了，他的目光重新转回那波澜壮阔的战场，看黑色的周国铁骑分出千余精锐从一侧冲阵，连破数道防线，可随后蛮族骑兵立刻迎上，堵住缺口，将这一队骑兵生生逼了回去，这才说道：“你觉得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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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飞这才收回警惕的目光，重新打量了这片战场。

只看了一小会儿，便由衷的赞叹起了莫飞宇身为统帅的能力，周国十万大军，或骑兵，或步卒，或车军，各部的将领靠着旗语，即便在这混乱的战场中仍显得井井有条，每一个百人队都被分配到了精确的任务，并以极为强悍的执行力将这些任务贯彻下去。

而对面的瀚海国骑兵风格则完全不同，飘逸灵动，他们的骑士有着在奔马上射箭的本事，往往一批游骑在冲杀的主阵四方游荡，一阵阵箭雨抛洒过去，能给周军造成巨大的杀伤，过往的几百年里中原的铁骑在这种简单粗暴的战法面前几乎束手无策。

而且草原骑兵人手众多，始终留存着近一半的队伍在高地上观望，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涂飞说道：“飞将军领兵如神，果然名不虚传，可此战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全无，想赢实在太难，不过我朝大军的目的本就不是绞杀敌人，而是回撤，只要达到了目的，依然可以说是获胜。”

“败逃也算获胜，只要不算全军覆没就算获胜。”李长风端坐于风中，一旁的书童给他披上了挡风的白色大氅，“如此说来，飞将军想输才是一件难事。”

说着，他伸出手在面前的地面一拂，排出三枚金黄色的铜钱，他低下头，脸上忽涌现出一抹潮红，随后血色隐去，立刻又变得苍白如雪，没有人看得到的瞳孔中，隐约浮现出北斗七星般的光点，像是能够洞穿过去未来。

过了许久，他说道：“无愧飞将军之名，只可惜……”

李长风的话语淹没在风中，震天的喊杀中，涂飞没有听到，他的神经完全被骑兵的阵势所牵动。

奎木狼率千余草原骑兵冲阵，所向披靡，带着铁刺的箭矢射到他那狰狞的铠甲上如稻草一般弹开然后断裂，一度杀到莫飞宇身前三十丈，然后周军中的异人发难，亲卫舍命相搏，才将其击退……

大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黄昏，辽阔的战场上丢下了上万具尸体，原本碧绿的草原变成了昏暗的血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顺着南方刮来的风息远去，引来了方圆数百里的秃鹫在头顶盘踞。

周国的军队在蛮族的身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随后扬长而去，无论谁来说，这都不能算是一场败仗。

涂飞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有些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嘴上却不会承认。”李长风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莫飞宇真正的考验还是在天启城，不过和以往的那些名将有些微的不同。”

“如何不同。”涂飞看着仍躺在地上的三枚铜钱，想到了老师曾跟他讲过的一些关于异人的知识。

“命运的走向或许不再取决于天子对于朝臣的态度，时代变了，只可惜，他是天下无敌的名将，却不是坐拥重兵的诸侯。”

听了这话，涂飞隐约明白了什么，姬氏皇族连年衰弱，即便新上任的这位帝王有着重新振兴姬氏荣光的决心，却也没有足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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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力量去弹压如虎狼环伺在侧的诸侯了。

涂飞拱手行礼，诚心请教，说道：“先生觉得天下诸侯中，谁……”

“莫问。”李长风挥手打断了他，他伸手遥指，”你看，起风了。“

——

哀帝六年，春，有着飞将军美誉的帝国名将莫飞宇班师回朝，华容县县令上书弹劾莫飞宇兵败而逃，损兵折将，有辱皇威，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皆出声附和，天子震怒，下令囚莫飞宇于神都地牢……

同年，平永府府尊沈博川上书天子，替幼子求亲，请乐平公主下嫁。

天子问策于群臣，群臣相贺，天子抚掌大笑，定婚期于中秋，请平永府府尊携幼子入宫谢恩。

——

“可笑可怜可悲可叹可恼！”

老者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用筷子夹了一根小菜在嘴里嚼了两口，小菜就只是普通的油麦菜，放在锅里抄了一下水，没有几滴荤油，也没有盐，自然也没有什么味道，好在这家店的黑豆猪脚炖的还算不错，猪蹄软烂，汤汁浓稠，令老人家接近暴走的心情在吃到一口肉之后再次平复。

皇城墙根下的铺子不少，连在一起，汇成一片，这家筒骨店在其中并不起眼，看着甚至有些脏乱让人不愿靠近。

摊主又端了一碗肉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侍郎大人，消消气，为了这些事情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待会儿我给你上两个大筒骨，挑肉多的！”

人到中年的摊主说起话来豪气干云，可年纪更大的侍郎大人却毫不领情，脸上褶子一颤一颤的说道：“肉多有什么用？老夫这几颗牙除了吃一口这炖到稀烂的猪脚，你觉得还啃得动别的？再说你以为这是小事？你个卖筒子骨的知道什么？什么！”

侍郎大人怒气冲天，摊主却依然满脸赔笑，他知道这位侍郎大人的脾气，往老大人的碗里又悄无声息的加了一勺浓稠的肉汁，说道：“这整个天启城，现在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公主殿下仙姿玉骨，血统尊贵自是九天之上的鸾凤，那平永府府尊是什么低贱身份，他的儿子甚至连个官身都没有，就敢向陛下求亲，真是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老侍郎被人说中心中痛处，更是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拍在实木的饭桌上，震得指掌发麻也不在意，咬着牙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还指使手底下一个小小的县令构陷攀诬飞将军，真是！真是！该五马分尸！”

“对，依小的看，五马分尸都不够，该千刀万剐！”摊主脸上陪着笑，嘴里附和着老侍郎的话，心里却不怎么在意。

自己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头顶上的天是姓白还是姓沈，或者别的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求国朝里尊贵的天子今年别再找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征税了，这新出的丁甲税今年都收了五回了，自己在这林康巷子里也算殷实人家都有些吃不消，那些本就将将过活的人家又怎么活？

谁都知道陛下想要重整朝纲，需要钱粮，国朝也缺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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