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快拔出这把剑，剑鞘落地。

他必须双手握住剑柄，否则剑也会掉。

“父王是要我用这把剑杀人吗？”

允常摇头，说：“不。这是一把尊贵无双之剑，它是你展现恩威之物，你只需要牢牢地抱着它，千万不可脱手。”

“懂了，我一定睡觉都抱着这把剑。”

然而稽快突然看到一双锐利的眼光正瞪着他。

这道眼光仿佛一把锐利的剑，刺入他的眼睛，令他生不如死。

稽快被这道眼光吓得抖落了手中之剑。

允常也吃了一惊，连忙叫人去照顾稽快公子。

稽快指着允常身后，说：“他……他是谁？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允常缓缓转身，看到楚要离冷漠又带着泪光的双眼。

“你恨他，对吗？”

楚要离低头，沉默。

允常接着说：“你恨他，只因你觉得他让我越国失了颜面，受了耻辱。”

楚要离沉默。

允常走过去，拍着他肩，说：“寡人何尝不知，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楚要离闭眼，泪流下。

允常继续说：“明日稽快登基之时，就让勾践动身吧。”

允常慢慢走下大殿。

楚要离站立不动，泪未停。

允常的声音传来：“楚要离，别忘了寡人交代给你的事！”

楚要离缓缓睁眼，转身，已看不见允常身影。

阳台。

夫差仍在望着明月。

今天的月亮似乎没有昨天圆。

楚要离进屋，关门。

“你回来了。”

夫差仍望着天空。

楚要离却低垂着头。

“今天为什么拦住我？”

“如果我不拦你，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楚要离沉默。

他当然知道。

但有时候人明知后果，还是会不计后果。

夫差接着说：“若你助王孙雒打败灵姑浮，你就是越国的罪人；若你助灵姑浮打败王孙雒，那越国的生死就不保了。”

“你在乎哪种结果？”

“我既不愿看到越国臣民家破人亡，也不愿看到你沦为罪人。”

“越国的生死本与你无关。”

“但两军开战，死伤无数，这更是我不愿看到的。”

楚要离瞧着夫差，似是在瞧着一个陌生人。

夫差也瞧着他，说：“今日之事，实属无奈，让越国上下丢尽颜面。”

“这是吴王的意思，与你无关。”

夫差沉默一阵，说：“三日期限，还剩一日，不知王宫里有何决断？”

“明日便是公子稽快继位之日。”

夫差点头微笑：“看来吴国臣服越国已成定局。”

“为何？”

“公子稽快接受了我吴国的赏赐，如今登基为王，岂非正是越国向天下人宣告，在公子稽快登基之后，臣服于我吴国？”

楚要离沉默。

“看来越国气数已尽！”

王宫。

大殿。

烈日照进殿中。

殿中一片光明。

文臣武将在殿下立定。

“恭请新王！”

一声宣告，稽快身着王服，戴着王冠，抱着宝剑走上大殿。

将臣们齐下跪。

只见稽快怀抱沉重的宝剑一步步走上去，没有气势，没有风范，活脱脱一个孩子模样，坐上王座。

他就像坐上一张舒坦而宽大的床。

石买站在王座之侧，大声说：“石买叩见大王！”

其余将臣一起附议。

“起……起来吧！”

这一声叫得天真，叫得单纯。

将臣们起立。

这时，殿外走进一人。

烈日照进殿内的光影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谁？”

众人看去。

只见楚要离一步步走进来。

稽快看到他，吓得浑身哆嗦。

石买大喝：“楚要离，你不应该在牢里吗？”

楚要离垂着眼，一步步走上大殿。

“你要干什么？”

楚要离沉默着。

“拦住他！”

灵姑浮拦在楚要离身前，说：“楚将军，今日新王登基大典，有何怨气，请等登基大典结束以后再说。”

楚要离仍垂着眼，仍沉默。

稽快吓得快要跌倒在地，嘴里嚷着：“快……快把他赶出去，赶出去……”

楚要离突然瞪着稽快，一掌击倒灵姑浮，一跃而起，直扑稽快，拔出胜邪剑……

剑光一闪！

只一闪！

剑便刺入了稽快心脏。

稽快一声痛叫，然后再无声息。

石买就在旁边，却拦不住楚要离快速的身法和剑刃。

他就要出手。

楚要离从稽快身体里抽出剑刃，对准着他喉咙。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他的喉咙就会被刺透。

而楚要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殿下的灵姑浮等将臣均不敢动。

灵姑浮大叫：“楚要离，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楚要离看着灵姑浮等将臣，说：“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必然的吗？”

“什么意思？”

“公子稽快接受了吴国的赏赐，你们自以为因此避免了开战而拯救了越国，从此越国安然无恙。勾践力主求战，被大王废掉太子之位，可你们当中没有一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甚至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楚要离左手持剑挟持着石买，右手轻抚着稽快的脸颊……

皮肉还留有余温。

“你没有错……只怪在生于帝王家！”

他闭眼，泪流下。

石买瞪着楚要离，却不敢动。

“楚要离，你知不知道你已犯下滔天大罪，无路可逃！”

楚要离起身，瞪着石买：“天下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的脚步！”

话一说完，用剑柄轻轻敲打在石买肩上，却让石买仰天跌倒。

灵姑浮见状，拔剑上前。

楚要离一跃而起，破顶而逃。

灵姑浮追去，但一跃出屋顶，便看不到楚要离身影。

牢里。

勾践似已睡着。

楚要离进入牢里，被狱卒拦住。

他点了狱卒们的穴，令他们动弹不得，然后去到关押勾践的房前。

勾践闭着眼，突然开口：“你来了。”

“是，我来了。”

“是来送我的？”

“公子稽快死了。”

勾践突然睁眼，起身：“死了？是你杀的？”

“是。”

勾践紧闭双眼，说：“何必？他只是个孩子。”

“可今天以后，他就不是了。”

“所以你就替他结束了生命？”

“这岂非也在你意料之中？”

“不错，他的确是在劫难逃。”

勾践睁眼，盯着楚要离：“可你当真以为一个幼年的鲜血就能洗刷我们越国的耻辱吗？”

楚要离低头，说：“我能为你和越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此来是向你告别。”

“告别？你要去哪儿？”

“我已是越国的罪人，很难继续留在越国。”

勾践再度闭眼。

楚要离跪下，向勾践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