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的雨，总是这样淅淅沥沥，时停时起。罗青炎拄着收起的油纸伞有些艴然不悦地走在大龙驹坞的上山小道上，任凭细如愁绪的丝雨沾衣败污。“茅茨不剪疏易湿，云雾浓稠密难开”不就是现在的自己么！没多大能耐，还带着本就不太方便的虾米老弟到处惹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上雨露，便转身进了一家学塾外的小酒馆。

这条大龙驹坞上山小道，虽然不长，也就千八百步路，但弯弯绕绕通往山上学塾。像极了此时少年郎的心情，不那么深沉，却又百转纠结。

还没进得学塾大门，远远便瞧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青娃子，回来啦？”老人远远喊着，裂开满是花白胡子的嘴，笑了起来。

罗青炎并不搭理，自顾自地走着，过了大门也未看老人一眼。

“哈哈，不理人啊？”老人依旧挺乐呵：“瞧你这怂样，又在外面惹祸了吧？”

罗青炎真的是有点烦了，转过身回头骂道：“关你屁事，死老头子滚远点！”骂完还不忘奋力将手中酒壶砸向那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死老头子！

老人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酒壶带着洒出来的酒水砸中胸口，顿时疼痛的弯腰哈背，不过孩子力气小，并无大碍。

悠悠说了句：“小小顽童欺我老无力呦。”便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喝了起来，还好洒得不多，挺开心。

罗青炎懒得理会，最近的糟心事有点多了，实在是不想在这臭不要脸的死老头子身上再费心神，至于背后说自己坏话的账，留着等本大爷心情好了再来算！

见过狗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找耗子的麻烦吗？不会！至少大黄每次都是开心的时候才会去找耗子逗弄。

到了学舍，换了身之前小虾米送来的衣服，心里便更加有些过意不去了。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个小老弟都罩不住。都怨自己，非要去抓那混蛋李慕尘跟自家江先生。结果不但抓错了人，还害得小虾米受了伤。

这会儿小虾米肯定醒了，在埋怨自己呢。以前在家，师兄每次害自己被罚受苦，不都被自己咒上个几千遍的。

先生、婶婶虽然没有当面责备自己，但想想也知道回去后肯定叫小虾米别和自己玩了，就像自己娘亲罚完自己之后都要训诫不许跟着师兄再去胡闹一样！

自己真就是个惹祸精，下次一定不能再带着小虾米胡闹了。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估摸着信誓旦旦的下一次应该也随着朦胧的意识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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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闺经历了这么一场小小的闹剧，也并未有多大影响。毕竟迎来送往的顾客多了，见着的奇葩事也不少。至于小兰姑娘，桂姨还是由衷替她高兴的。歌舞坊的花闺姑娘，说到底吃的还是青春饭，趁现在年华尚好，遇上良人再好不过了！别像自己老了一身皮囊，便要遭人嫌弃了。唉，只怪自己年轻的时候，太红了，心气高。

“他真这么说？”闺房中的一位美貌少女，打断了桂姨的思绪，正是青梅。

“是啊，二小姐，要老奴说，还是早些回族里去吧。老在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呆着，总不是个事！”边说边想着：这个吊儿郎当的李慕尘，虽然事事可恶，但对眼前小姐的那份心思，还是没话的。出出入入百花闺这么多回，虽然赊欠了不少酒水钱，但除了自家小姐，谁都没瞥一眼。

“可是姐姐还没找着呢？”青梅百转千肠地拽起衣角，喃喃道。

“哎呀，二小姐。你就别惺惺作态了。谁还不知道那李慕风比他弟弟李慕尘靠谱一百倍。大小姐跟了他，吃不了什么苦。不然老爷还不派人上天入地追着李慕风打！”

桂姨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女人作态的二小姐，又继续说道：“看今日江夫子的神态，估摸着大限已至，想必临安府近日也会暗流涌动。而且据最新的消息来报，望云斋和隐流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二小姐继续呆在这，怕是会有危险！”

“啊？！那慕尘呢？”青梅有些失态，拽着衣角的手更紧了些。

“呦，这会儿知道关心李公子了，之前人家三翻四次来找你，怎滴又避而不见呢？”桂姨看着自家小姐的笑意更浓了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还不是那混蛋的哥哥拐走了姐姐，我怕见了他收不住气，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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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个半死！唉，就讨厌他们这些该死的铸灵师！”青梅义正言辞地说道，只是在桂姨看来还是掩不住那羞红的脸庞。

桂姨收起了笑容，满是怜爱地对自家小姐说道：“说正经的，二小姐你尽快走吧，按照以往的规矩来看，李公子应该性命无忧，只是免不了吃些苦头。只是到时你若还在这里，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察觉了，难免生变。”

青梅闻言，满是无奈。狐媚美艳的脸皱起眉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就依桂姨的吧。明日一早南下便是。”

桂姨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小姐虽然和大小姐一样都有些恃宠而娇，但就一点比大小姐好，听得进劝。那两位李公子倒也都不坏，身份本事都配得上自家小姐，只是大的死要面子，小的臭不要脸，真怀疑到底是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自己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楞是搞不懂这些愚蠢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代又一代都自命不凡，自讨苦吃，自作自受！可怜了像江夫子这样的大好人，这天杀的李慕尘咋不去死！不行，死也得还了酒水钱再死！

桂姨也叹了口气，不再思索，起身离去。

只是掩上房门之际，闻得屋内小姐又悠悠问道：“即使你亲自操持，也难免藏污纳垢么？”

桂姨摇了摇头，离去前并未言语。人间百态，人心不足，太平盛世又如何，人的欲望止不住，苦难停不了。表面再繁华的又如何，还不是总有些人，吃不饱饭看不起病的。收容的苦难女子多了，难免参差不齐，有本事的自然风光无限，没本事的也不好不给口饭吃吧，更别说那些有本事又放得开的了。自己不是奉命来此建慈善堂或是贞德牌坊的，这些人间的糟心事管不了那么多，也懒得管。二小姐现在不懂，以后有一天走得路长了，见得人多了，自然就会懂，只是仅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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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停时起的阴雨天气，终于在某一天不再如此反复，照眼榴花沾满地的梅雨时节总算是过去了。大龙驹坞上铅华洗净的美人峰也终于拨云见日，被一粒粒梅红色的鲜果点缀得更加婀娜多姿。

当第一缕略带火辣的阳光照在杨老头饱经风霜的脸上，老头开心地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喊上自个儿闺女，带着箩筐，上山去了。

“夏至来了，采杨梅去咯！”

在临安府，有个奇怪乡俗，说是“要知道在临安府混得好不好，就得看杨梅收得多不多！”不管有钱没钱，只要在这季节有人往你家送杨梅，那就肯定混得不坏！

当然像老杨头这样地地道道的农家憨厚汉子，也就只有送杨梅的份了。而且这第一批新鲜采来的杨梅，即使价格再贵，老杨头也是舍不得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毕竟送人也得有个讲究，宜早不宜迟。送得迟了，那些个混得好的人家，杨梅都吃上火了，若放一隔夜还要生虫，白白浪费了自己一片心意不说，情谊也就淡了许多么。不管滋味如何，这第一口杨梅的滋味就是让临安府人觉得回味无穷。

满载而归的老杨头，经过细细挑拣，放入一个个早已垫好芒萁叶子的小筐之中。精挑细选刚刚放满了三箩筐，便叫闺女送去江夫子家。

想起这江夫子，老杨头也暗自点了点头，的的确确是老好人一个！约莫是六年前携家带口初到龙驹坞的时候，老杨头便觉得江夫子平易近人，没点自居读书人的清高。几年相处下来也受了江夫子不少的照顾。

自个儿不识字，每次上集市去售卖写农家土货，都是江夫子给写的价格牌子，一年到头，少说蔬果野味的都有那么几十种，江夫子却从不厌烦，有求必应！而且字也写得好！虽然自己不懂字，但至少看得出来工工整整，显然写的时候是上了心的。这么大个临安府，能对他们这些每天在地里摸爬滚打的农家邋遢汉上心的夫子，能有几个呀！每天从自家门前走过，出入学塾的夫子这么多，别说能聊上天、说上话了，有些都懒得正眼瞧你。

而且前几年闺女年纪小，农忙时候顾不上。闺女还不是整天在江夫子家蹭吃蹭喝的，江夫子、江夫人也从未有过闲言。每次都是天昏昏暗暗的时候，江夫子领着早已吃过晚饭的闺女回家来。瞧着闺女每天回家都兴高采烈的模样，老杨头便只有把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里。更别说现在了，闺女还在学塾上着学呢。

江夫子哪都好，就是有一点老杨头觉得不那么得劲，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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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一个大男人哪能被一个女人拽在手里呢。就像自己，在家里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自己媳妇也像江夫人那样，对自己凶点就凶点了。江夫人不但生得好看，人又好，会持家，又大方，关键是打得一手好铁！大龙驹坞里里外外几十户人家，江夫人没少帮着打铸农具的。而且，都不收钱，说是从小的兴趣爱好而已，平时不敲敲打打的都有些不自在。有这样的爱好，也真是苦的江夫子了，如此一想便觉得江夫子更是一个顶好的男子汉了！

这么好的人家，也就小孩子有点小毛病了，说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眼疾，治不好，可惜咯，可惜咯。老天爷你咋就这么不长眼！

老杨头心里愤愤不平地骂完最后一句，手头上也挑得差不多了。便倒了一竹罐子自个儿酿的土烧酒，拎起一筐杨梅，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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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学的罗青炎懒洋洋地躺在紫竹楼下的草地上，头靠着一块刻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石头上，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夕阳呢。不时身边跑过几位同样住在学舍的同窗，罗青炎瞧都懒得瞧他们，都当自己不是好学生，自己才不愿意跟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起玩呢！

晒过了太阳，把一身晦气都晒没了，心情不错，是时候去找那小老儿算账了！

到了学塾门口，就瞧见这小老儿跟另一个小老儿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喝着酒呢。

罗青炎从两人背后走过去，揉了揉老头子满头花发的脑袋，说道：“呦，死老头子喝着呢？怎滴喝酒也不喊上你爹！”

马老头并不生气，只是一脸不耐烦地回头道：“去去去！一边去，没大没小的，我爹都死了好几百年了，打死了你去帮我喊？没看爷爷我正喝得高兴呢？”说完还不忘朝罗青炎吐了颗嘴里的杨梅核。

老杨头听着两人一场认祖归宗的交战，觉得有些好笑，指了指那筐杨梅说道：“罗少爷，吃杨梅，吃杨梅，我就来送个杨梅，不用找我爹吧？”

罗青炎也不含糊，一个蛙跳便坐在了两个小老二的面前，挑了红得有些乌黑的大杨梅塞进嘴里。只是那捋不直的舌头也不忘含含糊糊地说道：“找你爹干嘛呀，要找也找你闺女。你说你闺女是不是喜欢我呀，先生讲课的时候一个劲地朝我看，害我都没心思好好听呢？”

老杨头对这口无遮拦的富家公子，也是见怪不怪了。笑着骂了句：“小小年纪，不学好！”

听到这里，一旁的马老头可来了劲了：“就你长得跟你爷爷一个怂样，也好意思说人家漂亮闺女偷看你？我可听说，是你一直色眯眯地偷看人家小姑娘，才听不进课的！”

“我色眯眯？能有你色？每天跟狗一样趴在大门口边看边流口水。再说我看他闺女是他闺女好看，你呢？卖油敦儿的老婆子也好看了？”罗青炎好不脸红的反驳道。

“哈哈！这话在理！”老杨头哈哈大笑，自个儿闺女好看的话还真说到心坎里了。

“你也就只能看看，人家小姑娘可是给小虾米送杨梅去了，有给你送么？”说完马老头还朝罗青炎挑了挑同样花白的眉毛，咪下一口小酒。

“你个心肠歹毒的坏老头子，少在这挑拨离间！我们兄弟情比金坚！哪能为一个女人坏了感情！”罗青炎显然又生气了。只是想到那面容姣好的漂亮姑娘，又有点于心不忍道：“给小虾米当个丫鬟，可惜是可惜了点，但身为兄弟，我也认了！”

马老头听到这里，笑得差点没一口酒水喷在这小兔崽子脸上：“凭什么人家姑娘跟了小虾米就当丫鬟，跟你就要给你当媳妇啊？”

“去你娘的死老头子！”说完罗青炎气急败坏，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心里更是狠狠咒骂着这搬弄是非的死老头子！也忒不懂自己的用心良苦了，这么好的一姑娘，嫁给我那瞎眼的兄弟，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只是这话我能张口就说出来？传到兄弟耳朵里，不寒了兄弟的心？也亏得兄弟认了我这么一个好大哥，凭自己家大业大，照顾兄弟一辈子，就不是个事！

老杨头看着气呼呼走掉的落罗青炎，不由得赞叹一句：这罗小少爷的嘴也忒是利索了！不过却也甚是有趣，也怪不得马老哥喜欢跟他打嘴仗，便对着罗青炎喊了句：

“罗少爷！要吃杨梅自个儿去山上摘啊，也不用非得我闺女给你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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