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满腔怒火愣是被嬴政压灭。

他什么时候要加害嬴政了？

收回被嬴政攥紧的手指。

抹去嬴政喷在他脸上的口水。

他嫌弃地站远了些。

“皇兄，别当谜语人，把话说明白些。”

兄弟两个三十多年，嬴成蟜大多数话，嬴政都是听得懂的。

就算听不懂的，嬴政也能猜个大概意思。

是以听到谜语人三字，嬴政也没表现不解。

“朕问你，你为何杀死李由？”

还真是为李由来的……

“对王室举剑，依秦律，王室可斩之。”

“秦律？”

嬴政反问。

“现在你知道秦律了，前些日你教胡亥，是如何说的？

“任嚣为秦国奋战沙场，你可以原谅他的不恭。

“李斯为大秦，亦立下汗马功劳，你为何不能放过其子！”

论功劳。

在这个时期，十个任嚣也比不上一个李斯。

秦王政十年，韩人郑国以修渠为名，在秦国来做间谍被发现。

嬴政大怒，认为各诸侯国来帮他做事的人，多数是在为本国利益活动。

遂下逐客书，驱逐秦国朝堂，所有非秦国人士，李斯就在被驱逐之列。

秦国之所以能成强国，是卫人商鞅变法所致。

而商鞅投往秦国，则是秦孝公发布求贤令所致——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求贤令被商鞅赞为五百年一雄文，被秦国实行至今。

秦惠王时期，破六国合纵的相邦张仪，是魏人。

秦昭王时期，杜绝私门权贵势力，壮大秦国的范雎，是魏人。

秦国偏安一隅，被山东六国锁在西北，天时地利都不占。

靠着一卷求贤令，聚纳天下英才，以人和成为天下最强国。

逐客书若真的下达完毕，嬴政将天下豪杰尽数驱离，则秦国气数将尽。

是李斯，临行前上奏一封谏逐客书。

从人，事，物，乐，理五个方面，详尽分析。

嬴政幡然醒悟，知道自己欠缺考虑。

立即收回成命，废除逐客令。

李斯之功，在秦国不输丞相。

嬴成蟜刚开始确实没想杀人，他想强秦不假，却不想暴露人前。

若是李由不被虞姬巫术所惑，事件走向定是不同。

但事已至此，嬴成蟜也没什么后悔的。

巫术是让人暴露本性，不是迷失。

以李由性格，可观李斯。

况且从历史上看，秦朝灭亡，一个重要推手就是李斯。

嬴成蟜不对李斯抱有偏见，却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嬴政见他久久未答，替他答道：“汝，就是为一个女人！”

秦楼四大花魁，都是黑冰台的人。

春，夏，秋，冬四姬，已经在嬴政面前禀报过了。

事情经过，嬴政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清楚，详细。

“朕原以为，汝胡闹亦有限度，是朕错了。”

嬴政失望至极，怒容不减。

嬴成蟜皱眉，没说出真实想法。

默认了嬴政所言，他为了虞姬杀李由的说法。

“李斯每年诞辰，仅拉三五好友，于府小聚。

“偏逢李由诞辰，必设酒宴庆贺，要诸宾客宽待长子。

“为李由成亲一事，十三次上奏朕，求一公主下嫁。

“李斯偏爱李由至此，你杀李由，与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你可知，李斯不仅是李斯，他是朕立下的一面旗帜！

“一面招纳天下豪杰，拢八方豪杰于大秦的旗帜！”

嬴政席地跪坐。

第一次与旁人吐露心声，说自己对大秦的规划。

“秦之强，始于孝先公时商君变法，治秦九论，秦军从羸弱重回虎狼。

“孝先公死后，惠先王继位，车裂商君，重用魏人张仪，任为相邦。

“张仪以口舌之辩，扬名于诸侯，助秦兵不血刃收回河西。

“惠先王后，武先王继位，驱张仪出秦，次年张仪死于魏。

“武先王欲问鼎天下，试以举鼎，不幸身故，昭襄先王继位。

“昭襄先王时，任白起为上将军，白起大小70余战，从无败绩。

“七国连年征战，死伤200余万，白起一人歼六国军队150余万！

“白起受封武安君，晚年不肯攻赵，被昭襄先王赐死，以秦王剑自刎。

“昭襄先王后，孝文先王继位，三日后，你我父王继位。

“父王任吕不韦为相，吕不韦退五国联军，助秦灭周，搬九鼎于咸阳。

“父王意外病逝，朕继位，逼死吕不韦。

“为大秦力挽狂澜者，不得善终！这便是天下大才对秦之见！

“他们错乎？没有！事实如此！

“可秦历代先君错乎？朕错乎？非也！

“世人言，惠先王杀商君，是为报其叔父嬴虔被商君施以劓刑，错！

“商君变法，损害的是孟，西，白，甘等老秦贵族势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变法完成，老秦贵族依旧势大。

“惠先王欲凝聚秦国于一体，杀商君以出老秦贵族怨气，此为最省光阴之法！

“惠先王车裂商君，不改商君之法！其有愧商君多矣。

“遗诏大秦善待商君之后！廷尉正商言，便是受商君遗泽。

“世人言，武先王驱张仪，乃报幼时张仪不推举他做太子之仇，错！

“张仪任秦相邦多少年，秦国便失信诸国多少年！

“不驱张仪，秦国所说任何话，诸国皆不会信。

“诸国互相通信，排斥秦国，这岂非诸国联合乎！

“张仪连横之法，是为破合纵！武先王驱张仪，亦为破六国合纵！

“世人言，昭襄先王年迈昏聩，自毁长城，逼死武安君白起，错！

“白起死因，是为他有颠覆秦国之能，秦军只知武安君白起，不知秦王名稷也！

“昭襄先王知白起忠贞，可人心难测，昭襄先王不敢赌，故以秦王剑逼之。

“世人皆言，朕刻薄寡恩，相邦吕不韦幼时有恩于朕甚多，朕却逼死了他。

“朕为何逼死吕不韦？是他独断朝纲！将朕当做傀儡玩物！

“是他与母亲通奸，派嫪毐入宫迷惑母亲，要朕称其为仲父！

“嫪毐作乱，朕知道他没参与，但他是始作俑者！

“君叫臣父，哪国有此先例？侮辱朕母，欺朕如此！他焉能不死？！

“可朕能对外分说此事乎？非也！故天下不会管，世人不会看！

“他们只会说，历代秦王，有才无德，皆暴虐无道之人。

“他们只知道，凡为秦之功臣，不得善终也。

“宫外尉缭，三番五次逃离秦国，可逃离秦国的，又岂止他一人乎？

“从朕身边逃走的，朕能抓回来！可对秦偏见，从未至秦，如尉缭般大才者！

“朕都不知其身在何方，是隐于闹市还是居于山野，朕到何处去抓？

“朕不怕骂名，天下皆言我嬴政为暴君，那又如何？

“朕说朕字只有嬴政能用，世间谁敢再以朕自称？

“朕要自号始皇帝，谁人到我面前，都要称朕为陛下！

“可朕怕大秦不能绵延，朕怕愧对历代先君宁受骂名，守护的大好河山！

“大秦疆域之广，三皇五帝不能及，夏商周不与提，开天地之先河！

“朕自为王，从不怠政，子时睡，卯时醒，但人力终有穷尽时！

“打江山易，坐江山难，朕不是神，朕一人何以守得万里河山？

“六国贵族蠢蠢欲动，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朕需要人才！

“历代先君已逝，朕还活着，朕要改这天下于秦，积压良久之见！

“朕与李斯演了场戏！朕出逐客书，他上谏逐客书！告诉天下朕悔过自新，求贤若渴！

“朕随后制曰：功臣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颜立于天下！

“以此言！安天下英才之心！

“世人言朕暴君，可朕可有滥杀？可有无故杀得一人？！”

“有啊有啊！”

嬴成蟜杠精之魂启动，打断情绪激动的嬴政，连连点头。

“我上朝那天，你连杀三个法家大臣，挺顺手的。”

说了这么久，大郑宫内又这么暗。

嬴政也是放开了，形象这东西明天再说。

他右掌重重拍在地上，拍的手发麻。

烛火忽忽悠悠的，差点被灭。

嬴政左手揉着右手，冷笑着。

“呸！你当朕与你一般！做事不顾后果！不思后路！

“朕杀那三人，黑冰台早已将其犯罪证据，置于案前！

“按秦律，三人皆死罪，朕出咸阳殿，入章台宫。

“便将罪状下放廷尉府，将三人罪行公布于众，你没看到是你眼瞎！”

嬴成蟜小声嘀咕：

“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安个罪名，掩盖杀人事实。”

嬴政敲嬴成蟜脑袋。

“廷尉监康健，官秩一千石，再往上走便是九上卿。

“廷尉监已是大秦高官，官职排在康健前面的，不过二十几人。

“你当王绾，隗状，姚贾等人都是些酒囊饭袋，不会去查证吗？

“朕若如你所言，冤杀康健，旦日请辞之人，数不胜数！”

嬴成蟜伸出一根大拇指，心悦诚服道：“皇兄牛逼！”

这四个字是有感而发，真实不虚。

但嬴成蟜在内心又补了一句：可这和你说，我加害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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