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院子》

第1章亲人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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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院坝里的老桃树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几只乌鸦在黑夜的天空中盘旋着,不时的发出哇!哇!哇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一股乱风从冬儿跟前刮过,他身上的衣物好似完全失去了抵御能力,冷风从袖口瞬间灌进了他的衣物里,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内心的恐惧害怕与身上的寒意使他不由得打起了寒颤。他扭头看了看堂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正好是凌晨,他从板凳上站立了起来,心情沉重的凝视着躺在凉板床上的奶奶。

那是一张用南天竹条编制而成的凉板床,长约两米,宽约一米二;冬儿看着奶奶安安静静的躺在凉板床上面,她的身上盖着一床生前使用过的藏青色被褥,额头上一张白麻布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全身上下只有一双黑色布鞋露在外面;冬儿看见奶奶枕边的油灯里已经没有多少生油了,他躬身拿起地上的油壶,小心的拧开油壶的盖子,往油灯里添了几滴生油,然后又把油壶放在了地上的原位;接着他又拿起放在油壶旁的一小捆灯芯草,从里面抽出一根拿在手里理直了放进油灯里,为油灯续上了新的灯芯。

此时,隔壁方一木家门前的院坝里正摆设的坛场,一群人正跟在白事先生后面,他们迈着小碎步围着院坝里的坛场不停地走圈子;走在最前边的白事先生敲击着手中的木鱼,嘴里还不时的念叨着什么,应该是在为亡灵超度;跟在后面的都是方奶奶的儿女和孙子辈的滴亲,他们是作为孝子来送方奶奶最后一程。

方奶奶走了,就在今天早上,她被人发现时正漂浮在大院外的池塘里。这一年,冬儿正好十一岁;他最爱的奶奶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就在不久前,方奶奶将仅有的一百六十元钱存款从银行里取了出来,她将这些钱平分成了四份,装进了四个牛皮纸信封里,然后依次去了住在方家院里的四个儿子家一趟。

前些日子,方奶奶来到小儿子方一友家,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来到这个家里,来之前她已经去过大儿子方一木和二儿子方一合家了,她已经将手里的两个装有四十元钱的牛皮纸信封送出去了,她对两个儿子都说自己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东西了,耳背也听不清了,往后也不想再去村口的小卖部打麻将了,所以自己花不着这些钱了。

那天,方奶奶来到小儿子方一友家里,她走进堂屋没有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她猜他应该还在地里干活没有回来;她径直向灶房走去,看见小儿媳周淑芬正站在灶台边上用锅铲不停地在铁锅里翻炒着什么,她意识到应该是在准备中午的饭菜。方奶奶的小孙儿冬儿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帮她母亲生火,她走上前客气的和周淑芬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心里闷得慌出来随便转转;周淑芬没有多问,她知道前几天自己婆婆和三儿媳大吵了架,这事搞得院里人尽皆知,她心想自己婆婆兴许是来小儿子家里诉苦的。

冬儿看见奶奶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火钳,笑着叫了一声:“奶奶!”

方奶奶听到冬儿在叫她,面露慈祥的微笑走到了冬儿跟前,她用手摸了摸冬儿的头发,说:“我家冬儿长这么大了,都快赶上和奶奶一样高了啊。”

冬儿说:“奶奶,我才到你下巴位置,还没你高哩,不过明年我就有你高了。”

方奶奶的耳背毛病是时不时的,她好像没有听清冬儿说什么,又笑着说:“我家冬儿越看越秀气了,真招人喜欢呀。”

冬儿见奶奶这样夸自己,嘿......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方奶奶又问:“上几年级了。”

冬儿答:“奶奶,我上中学了。”

方奶奶又说:“都上中学了啊!好!好!!好!将来一定要考个大学,我家冬儿是要当大学生的。”

这时,冬儿母亲周淑芬说:“妈,中午一起吃饭吧。”她又吩咐冬儿去多拿幅碗筷出来。

方奶奶听到要留自己吃饭,连忙向她儿媳周淑芬感谢,说:“谢谢了啊,还是你和友儿好呀!”

冬儿准备好了三幅碗筷,周淑芬也将菜炒好起锅了,一盘回锅肉,一盘青菜,还有用小碗装的两块豆腐乳。

到了吃饭的点,方奶奶见自己的儿子还没回来,便问:“友儿去哪了?”

周淑芬答:“邻村建房子,一大早他就去帮工了,主人家管饭,中午不回来吃了。”

那天,方奶奶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儿子方一友,他留下吃过午饭后,从身上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信封塞到了周淑芬手里,说里面的钱是给孩子的零花钱;临走的时候又不停的重复着说了些奉承她的话,“说她贤惠,一双儿女都懂事,还说她心好,留她吃午饭。”

周淑芬将方奶奶送出了家门,她打开信封,里面装着四张十元的钞票。

1998年11月初,在西南的一个小山村里,居住在方家院落里的村民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清晨,阴霾的天气里夹杂着细雨,刺骨的寒风刮在身上让人直哆嗦,地里的蔬菜早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冻霜,稻田里只剩下一堆堆码放好稻草和一株株枯萎的稻桩,几只灰色的家鸭在田里啄食嬉戏,还不时的拍打着翅膀。

正值放寒假期间的冬儿还赖在床上,他在放假的第一天就把老师安排好的寒假作业给做完了,此刻他只想在温暧的被窝里不受人打扰,恨不得就这样躺上一天也不起来;突然,他觉得肚子有些疼痛,开始不停的在床上翻滚着;他并不想下床,在床上顽固的抗争着,可尿急憋得他实在难受,这才捂着小腹翻身跳下床来,他慌慌张张地穿上一双凉拖鞋就往离家百米开外的猪圈方向跑去。

只见他急匆匆地跑到猪圈旁临时搭建的茅厕前,单手掀开用猪饲料袋子做的简易门帘,另一只手捂在肚子上迅速拉下裤腰带,对着墙角的老鼠洞一阵扫射;此刻,他如释重负,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摇晃着身子提起裤子准备离开时,隐约听见有人在村口大声的呼喊……

他侧靠在自家茅厕的墙上,好奇的听着外边的喊叫声音,隐约听见好像是住在大院路口的唐婶子正扯着嗓门在大声叫道:“快看,鱼塘里漂着个啥?”

不一会儿,又听见唐婶子大声的喊道:“唉呀!妈呀!鱼塘里好像是个人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冬儿闻声好奇地从茅厕里跑了出来,穿过猪圈外的小巷趴在他三伯方一平家的墙角,悄悄地看着不远处正发生的一切。

唐叔听见他家老婆子的喊叫声,冲出屋外来到他家二楼阳台上,往鱼塘方向望去,说:“唉呀,妈呀!还真是个人啊!”

他下意识从阳台上取下一根凉衣用的长竹竿,一路小跑来到鱼塘边上;只见他将竹竿伸进了水里,朝漂浮在水面上的人试探性触碰了两下,回头对他老婆子喊道:“好像死了,都没有动静了。”

唐婶说:“你赶快捞起来呀!”

唐叔又将竹竿伸向水里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在水里划动着竹竿,试图将尸体向岸边打捞。

几个起早的邻居闻讯而来,纷纷围在了鱼塘边上;众人都在揣测是谁死在了鱼塘里;这时,唐叔已经将尸体打捞到了岸边,他挽起裤脚顺着池塘边的石头台阶往水下淹没的部分台阶走了两步,将匍匐在水面上的尸体翻转了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唐婶子已经站在了人群中间,她见状大叫道:“方一平,方一平,你快来呀,你妈死了!”

此时,人群中有人嘀咕道:“赶快点把人捞起来呀!”接着又有人说:“昨天下午人还好端端的,我还看见她在村口小卖部打了会儿麻将哩!这人啊,为啥这么想不开啊!”

众人都在揣测方奶奶是什么时候死的,有人猜是今天早上,也有人说可能是昨晚的事儿了;还有人说得有模有样,说昨天晚上后半夜一直听到院里的狗在叫,应该就是后半夜的事儿。

方一平家离池塘不远,他闻声将头伸出屋外,一支手拿着水杯,另一支手里拿着牙刷,满嘴的白泡泡,朝人群聚集的方向看了看,问道:“这大清早的喊个不停,出啥事儿了?”

唐婶子又拉大了嗓门朝他喊道:“你还不过来?你妈都死了,死在这池塘里。”

方一平露出惊恐的表情,觉得是不可能的事儿,更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这一切;他有些怀疑的转身往屋里走去,来到方奶奶住的卧室瞅了一眼;见屋里没人,这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好,赶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和牙刷,用衣?抹了抹嘴边的牙膏泡泡,飞快的跑了出来;他还是不敢相信唐婶子说的是事实,一路小跑绕过门前弯弯曲曲的稻田田坎来到池塘边上;他看见眼前的这一目顿时就傻眼了,来不及思考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塘里,在唐叔的帮助下他将方奶奶从水里捞了起来。

这时,院里的长辈老杨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他嘴里叼着旱烟斗,深深的吸了一口又将烟气吐了出来;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嘴里念叨道:“明年就该满八十岁了吧,可惜呀,真可惜呀!走得这么急,连大年都不舍得过啊!”

围观的几个中年妇女也跟风议论起来,说起了方奶奶前些天和几个儿媳妇吵架的事儿,还说估计是被几个不孝的儿媳给气死的;老杨头嗯嗯两声,岔开了她们的话题,说:“方一平,赴快把你妈先抬回去吧,人死在外面了就不要再抬进屋里,这样不吉利,对后人可不好;记得先把鞭炮放起来,再打电话把潘家坝乡做白事的先生给请来。”

在老杨头的建议下,方一平抱起自己的母亲往家的方向走去,众人都跟在后面来到了方一平家门前的院坝里,老杨头像一个主事人一样,紧跟在后面随即又说道:“赶紧把你家的凉板床找出来,把人放在上面,就放在你家门口。”

就这样,一张南天竹条编制成地简易凉板床,成了方奶奶最后的归宿;冬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奶奶会安静的躺在上面,他突然意识到不再有人呼唤他的小名“冬儿”了。

冬儿跟在众人后面,悄悄躲在三伯方一平家屋外的墙角边,他害怕得不敢上前去看奶奶最后一眼;远远地看着方一平抱着奶奶走到屋前,又将奶奶放在水泥坝子上;他看见奶奶蜷缩着身子,骨瘦如柴的身驱上套着一件打了好些补丁的米白色布衣,奶奶的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水从她的头发、衣物里慢慢渗出浸湿了一大片水泥地。

冬儿害怕得不敢上前去看奶奶的正脸,胆小懦弱的趴在墙角处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出,他飞快的逃离了现场,往家的方向跑去。

方一友和周淑芬正在家里做着早饭,周淑芬在土灶前用桔杆烧着柴火,方一友拿着铁锅铲不停在锅里翻炒着昨晚的剩饭,锅铲和大铁锅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冬儿哭着来到土灶旁,把他刚刚看到的一切告诉了父亲。

“爸,奶奶死了,死在了唐婶家的池塘里。”

方一友顿时愣在了灶台旁,他停下翻炒铁锅的动作,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红着眼睛哽咽的说道:“妈终究还是被逼死了!”

周淑芬也放下手中的桔杆,她没有表现出难过的表情,问道:“啥时候死的?”

冬儿哭着回应:“我不知道,我看见奶奶被他们从池塘里捞了起来,奶奶躺在三伯家的坝子里,我就跑回来了。”

周淑芬思索了片刻,起身解下身上的围裙走向了堂屋;方一友将锅里热的剩饭铲了起来,装进了三支饭碗里;周淑芬来到堂屋,在靠墙角的大木柜里翻找着什么,平日里木柜内装的都是家里的粮食,偶尔也会在粮食上面放一些杂物;她从柜里翻找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拿在手里,袋子里装着早些时候祭拜祖先未用完的香烛纸钱。

她将塑料袋拎在手里,来到灶房对方一友说:“赶紧的去老三家看看。”

此时,院外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周淑芬意识到方一平家已经在准备丧事了,也顾不着吃早饭就拿着塑料袋出门了,她走在前面脚步很快,方一友和冬儿跟在后面也加快了脚步。

冬儿在父母的带领下,又来到了三伯方一平家门前。再见到奶奶时,她已经躺在了屋前的凉板床上,身上已经穿好了寿衣,一张白麻布遮挡住了她的面部。凉板床是架在两根高脚木凳上的,停放在方一平家门口的屋檐下;方奶奶不会知道在她死后,她的后人竟让她安放在屋前的凉板床上,自己的肉身进不了这个家门,亡魂也进不了这个家门。

周淑芬见躺在凉板床上的方奶奶,扑通一下跪在了跟前,她开始不停叩拜哭丧,她哭唱道:“妈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妈啊!你怎么啥得就丢下我们走了啊······”她的动作很是滑稽,也很夸张;她二嫂将她扶了起来,她又挣脱开跪下,重复着叩拜哭唱……

傍晚,从潘家坝乡里来了三个做白事的人,他们一进方一平家就开始布置起了白案场,三人围坐在屋子中间奏起了哀乐,一个敲打着手中的木鱼,一人吹着唢呐,另一个人手里拿着铜镲配合着唢呐声有节奏的击打着;听大人们说,这一唱得三天三夜。

夜里,冬儿没有回家,也没有睡觉;他按长辈的吩咐独自为奶奶守夜,负责照看奶**上方的油灯;冬儿并不明白人死了为什么要点油灯,灯又有何寓意;只是大人告诉他,奶**顶的油灯不能灭,油碟里快没油了要往里面加些生油,灯芯烧尽前得换上新的灯芯草。后来,冬儿长大了才明白,人死了头顶和脚下点灯是为了给亡灵指条去阴间的道路。

第二日,方一友和他几个兄长开始商议起了方奶奶的身后事,四兄弟商议决定,方奶奶是住在老三方一平家出事的,因此方一平负责远亲近邻来悼念的接待工作;老大方一木作为长子,负责联系火葬场和火化的工作,并带领众孝子孝孙去送方奶奶最后一程;老二方一合负责去请风水师和找寻墓地的工作;老四方一友则负责牵头坟地修建工作,组织几个已经成年的孙子辈去帮忙垒坟夯土;关于宾客的膳食则由各自家的媳妇共同操办;最后方奶奶的遗物交给几个辈分低的孙子和孙媳去整理……

冬儿参与了奶奶的遗物整理工作,他跟在几个年长的堂哥堂嫂后面,看见众人在奶奶生前住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挑选着奶奶生前未使用过的新衣物和物品。他看见二嫂在一口大木箱底翻找到一个精美的小木盒子,她当着众人的面前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枚铜钱和一个袁大头银元;这时,正巧三伯方一平走了进来,他将目光投向了小盒子上,一把将木盒子从他二哥儿媳妇手里夺了过来,将银元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剩下的几枚铜钱分发给了在场的几个晚辈。

冬儿的姐姐方小琼是第二天才回来的,昨天夜里周淑芬借用院里老杨头的手机给她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将奶奶过世消息告诉了她女儿;方小琼听到这个沉重的消息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她立马向公司请了假,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汽车站买了发往柳荫乡的大巴车票。

第三日,方一合一大早便叫来了邻村的风水师找寻墓地,最后在风水师的建议下,奶奶的墓地选址在了冬儿家屋后的自留地里;吃过早饭后,方一木叫来了一辆长安牌货运车,方奶奶的四个儿子和几个孙子跟车将她送进了县火葬场进行火化,冬儿也去送了奶奶最后一程。

下午,方一木抱着方奶奶的骨灰走在最前面,众人都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之前选好的墓地位置,白事先生组织了最后的道别仪式,方奶奶就此安葬在了方一友家屋后的自留地里。

周淑芬回想起自己婆婆生前塞给她的那个信封,里面装着四十元钱的事儿,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才恍然大悟,她之前的这异常举动,更像是在提前安排着什么……

周淑芬将信封的事讲给了方一友听,方一友没有再流泪,或许他觉得自己母亲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是一种解脱吧!

奶奶走后的头七,冬儿拿着一把小锄头,来到奶奶的坟前;此时,冬儿心中不再有恐惧,也没有再害怕,他独自一人在奶奶的坟前默默的挥舞着锄头,将坟前的空地上满了麦冬、水仙、白菊、万年青树苗。

十年后,冬儿种下的那棵万年青树苗已经长成了枝叶茂盛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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