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方一友抱起女儿兴奋地说：“琼儿，你有弟弟了，你有弟弟了。”

小琼今年4岁，她懵懵懂懂的问道：“弟弟在哪里呀？”

方一友说：“在你妈妈的肚子里呀，傻孩子。”

小琼挣脱方一友的手臂，将目光投向淑芬，踉踉跄跄走上前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问道：“妈妈，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呀！”

淑芬说：“快了，年底吧！年底你就可以陪弟弟玩了。”

小琼开心极了，晃晃悠悠跑到院子里，朝正玩石子的几个小伙伴走去，对他们说：“我也有弟弟了，我有弟弟了。”

院里老杨头老婆路过听到，就问她：“你弟弟在哪呀？”

小琼老实的回道：“在我妈妈的肚了里。”

就这样，周淑芬怀孕的消息很快就在方家院子里传开了。

这一年，村里的土墙上刷满了用熟石灰水写的各种标语“超生违法、要被处罚……”

村公社还时常组织社员大会，宣传落实相关生育政策，明令要求每个家庭只生养一个孩子。

没过几天，院里的几个妇女开始谣传，邻村谁家的媳妇因为生了二孩，被罚了八百元钱；还有谁家因为交不起钱喂养的生畜都被牵走了，甚至有传言说谁家的房梁都给拆了，家里只剩下几堵土坯墙，甚是可怜。

那段时间，村里的谣言四起，他们讲得绘声绘色相当逼真，好像亲眼目睹一样。好些怀上二孩的家庭，都开始害怕起来；有的家庭干脆放弃了再生养的打算，也有家庭干脆带着怀孕的媳妇偷偷跑去外地打工，试图通过这种手段来躲避检查。

方一友和周淑芬两口子没有跑，他们决定留在村里，一是因为女儿小琼还小，不想拖家带口的到处躲避，他们更害怕到处躲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二是觉得这事躲得过一事躲不过一世，就算躲过了这风头，孩子生下来上不了户口，没户口就成了黑娃，分不了土地，上不了学，孩子长大了怎么和他交待呀！

想到这些，方一友和周淑芬两口子在家商量决定，铁了心也要把这个娃给生下来，大不了就是交些罚款，以后娃长大了也是一个有正式身份的人。

为响应计划生育号召，乡里好多男人都自觉去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术。为了掩人耳目，方一友也加入到了其中。

就在他去做结扎手术前一晚，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去做完结扎手术，担心媳妇在家挺着个大着肚子没人照看，强忍着下体带来的剧烈疼痛，急冲冲往家里赶。

当他走到村口时，邻居老杨头叫住了他，焦急的对他说：“方一友啊！你咋才回来呀，周淑芬都被人带走了。”

听到老杨头这句话，方一友心里一震，大感不妙，直觉肯定要出大事了；他一路慌慌张张跑回了家里，从厨房灶台底下翻找出一把砍柴用的刀，他手握砍刀出了大院，又气冲冲往乡卫生院方向跑去。

刚到村口，他就被二哥方一合拦了下来。二哥对他说：“兄弟，你这是去干嘛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干傻事呢？你想想这样去胡来，说不准得吃牢饭的。”

二哥方一合拉住了他，他失魂落魄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方一合见状夺过他手中的砍柴刀，又对他说：“兄弟，你现在去有啥用，想想你这一家老小，有些事儿能不能成得信命，现在千万干不得傻事呀。”

方一友瘫坐在地上，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男人，丢下尊严和脸面开始痛哭起来。

正在村口唐婶子家院坝里玩耍的小琼，听见方一友的哭声，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也跟着哭了起来；方一友抱着自己的女儿，更是泣不成声。

他又梦见淑芬被两人带进了乡卫生院里，只见她一个人害怕地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她是那么弱小无助；而那两个人正站在医院门口，远远的盯着她，防止她逃跑；没过一会医生将她叫进了诊室，然后给她注射了一针药剂，渐渐的她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朦胧中他仿佛又看见淑芬被人推进了手术室，在手术台灯光打开的那一刹那间，一束刺眼的光照向她眼睛，她清醒了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扎，可她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来。他想上前阻止，可发现自己也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含着无助的泪水，她的双腿被人掰开，她意识到自己将要永远地失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此时的她是多么的绝望，多么希望得到老天爷的庇佑，或是有什么奇迹发生。

他想呼唤她名字，可任凭他怎么努力，喉咙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试着挪动一下身子，可仿佛自己又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突然，他又感觉下体一阵阵剧痛，疼痛使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醒来时，他已是满头大汗，疼痛使他无法完全坐立，便侧卧在了床头上；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躺在一旁熟睡中的淑芬，又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肚子，这才意识到只是一场梦。

方一友开始相信梦中二哥对他说的话，这娃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得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