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之行结束，近到魔森边界。

自离开沦波船已过去半日时光，这或许是米娅人生里最为懊悔愤闷的半日。只因自己一时的逞强好胜，现在正被二十多个酒葫芦压得双肩生疼，双腿重如磐石，每一步都拖得十分艰难。

“你们带上那些酒。”

“你在和我说？”

“人，总该有点用吧。”

“你意思是我没用？”

“这点事都做不到的话……”

“不就是些破葫芦吗，谁怕谁啊！”

米娅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演着刚才与巴瑞安的对话，两眼怨火喷薄而出。年轻嘛，总要为冲动付出点代价。此时米娅的心境只有一个词形容，怨恨交加。怨的是当初在船上就该尽得巴瑞安多喝点，喝死他最好!又或者，偷偷把葫芦都给扔掉。恨的是珞迦那个无良长辈居然联合起来欺负人，还帮腔巴瑞安让自己掉到坑里。她努力把所有怨恨转化为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修安看着米娅几步一颤的样子，于心不忍，好意走近说道：“再给我一些吧。”

“你走开！”米娅脱口而出，吓退了修安。颠颠背负的葫芦，又暗骂自己真是个傻瓜，可再要她去改口求助，是万万不现实的。

“别凶修安，他好歹帮你背了一半哪。”珞迦笑得那叫开怀，“看你这一路瞪得累不累啊，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话毕，用手拍了拍巴瑞安，暗示放缓些赶路，后面的小丫头差不多到极限了。

“就是前面!”领路的瑞娃停下脚步，驻身指向前方。米娅运足力气赶上来，顺着方向一抬头，便瘫坐下来，葫芦哗啦啦地散落一地。眼前分明就是高高的悬崖峭壁，哪有路啊。再瞧瞧那二十几个葫芦，她绝望得想哭。

“就这儿？”珞迦不解问道。

“前面是屏障山最矮的缺口，翻过去就是幽谷盆地。你们细看，那块峭壁很容易攀爬的。”瑞娃来到峭壁前做起示范。活像只灵巧的山羊，腾挪移转，三下五除二就站到二百多米高的崖顶，又轻轻松松返回地面。

“休息够了吗？”巴瑞安此话正是说给低着头闷声不响的米娅听的。

“哼！”米娅恨恨地一咬唇，抬头却看到巴瑞安自顾自卷起一阵旋风上到崖顶，心中有如万千只神兽奔腾而过。借着这股恨劲，她猛得又站了起来。

诚然，比起巴瑞安等人幼年时元宗给予的考验，此种程度的修行根本微不足道。可米娅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王贵，并没有经历此般磨炼的意义。

“好啦好啦，稍等下，让我来整一条登阶。”珞迦身边聚合出无数砂砾，如流水般奔涌向峭壁，渐渐堆聚成形。

修安过来米娅身边，刚替她拿走一些葫芦，未料遭到米娅赌气着挥臂推开。

米娅咬牙抄起一把葫芦噔噔噔地来到峭壁前。尽管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奇妙的感觉，米娅也懂她应该是突破身体的极限了，全身的力量恢复，恰若重生。狠着绝不被人看扁的决心，她坚信凭凭自己的力量也可以登顶。

“嘿！这把葫芦你又不管啦？”看着米娅沿着瑞娃示范过的路径笨拙得向上攀爬，珞迦指着修安适才提起的葫芦，不怀好意地说道。

米娅头也没回，抓起一块峭壁上的碎石砸到珞迦跟前。

“叔叔好啦，别取笑她了。”修安看着米娅韧劲十足的样子，心中不免感动。

“哟，心疼啦？”建造登高台阶的同时，珞迦嘴皮子也不闲着，“相信我，麻烦公主不适合你的。”

“您又乱说！”修安的脸红起一片。

瑞娃从米娅身边轻松跃过，再次登上崖顶，陪在巴瑞安身边看着米娅一点点地靠近过来。

四人静静注视米娅的努力，不作干扰，珞迦也将登阶的建造速度放缓。

米娅拙劣的攀爬毫无技巧可言，而她却在此刻感受到与自然之间从未有过的亲近。她把生命交付给面前的峭壁，每一次蹬踏，每一把抓扶，都好像能得到自然的回应，神奇的感觉让她毫无恐惧，信心满满，不知不觉间已过大半程。

崖顶的巴瑞安警觉得感到有种莫名的紧迫感从后方扑来，扭头看到一头巨龙从下方腾空而起，压着头顶呼啸飞过。巨龙铜球般的大眼斜向下方，瞥过渺小的几个生物后，低吼示警，转向南方而去。

“潘塔斯巨龙！”巨龙飞过的势压让瑞娃踉跄几步才站稳。

潘塔斯巨龙是一种领地意识极其强烈的生物，地域广大的幽谷盆地，边界地带常有飞龙往返巡视。同时，它们也不会轻易远离领地范围。

只是可怜的米娅，遭受突如其来的惊吓，双手一松，断去与自然的联系，尖叫着跌落而下，霎时满脑空白，呆呆地望着下方珞迦与修安的惊讶表情，等待着生命终结的撞击。

忽儿间，她没有等来丝毫痛苦，只觉得全身受到压迫，像被一只巨手捏在手心，原本修安靠近的脸又渐渐远去。

“这是升天了吗？”米娅傻傻地胡思乱想着，被升至崖顶，缓缓回神过来。原来是巴瑞安用“风爪”救下的自己。米娅心里明白好歹也该致以谢意，只是目光一看一躲，别扭的双唇死也打不开。

“看什么，我只是不想糟蹋好酒。”巴瑞安顺手抓过一个葫芦喝起来。

此话一出，倒让米娅的心态立马平稳回来，不再纠结，暗想道：省了。

众人于崖顶集合后，向下望去，屏障山脉西侧果真是迷雾地区，浓雾烟渺，茫茫不尽，一无所视。

……

越靠近眼前的灰黄浓雾，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起伏不定。珞迦悄悄放慢脚步，面色绷紧，远落在其他人之后。

在延绵雾墙下，几处死气幽幽的兽骨隐隐现现，还保持着百般挣扎后倒在封锁线上的绝望姿势。

“小心这雾！”凭着魔灵敏锐的直觉，瑞娃发出警告，阻挡大家前进的步伐。

“怎么会这样？不科学啊！”米娅全不在意地卸下肩头背负的葫芦，几个箭步蹿到雾墙下，翻看兽骨。雾气中夹杂的恶臭异味让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口鼻。她的知识告诉她不该存在如此怪异的骨骸。眼前的骨骸有着脊椎动物的明显特征，却有六肢！老师告诉过她，从水中登陆成功的四鳍鱼类，进化成陆上脊椎动物，其四鳍进化成四肢。演化史上可以有四肢退化，却没有凭空增加的。刚想再去翻一下头骨，又感到周身一紧，被凌空拽了回来，摔在地上。

“干嘛！”有过先前的经验，她知道是巴瑞安“风爪”的感觉，恼恼地看着他。

“雾有毒！”瑞娃说着向后退却数步。

以毒雾之墙为界，想必盆地的主人不想领地内外可以随意出入。

“什么呀，不就有点臭嘛！再臭能臭得过沼湖的那坨大……”想到沼湖魔兽出场的画面米娅自己也直犯恶心，阵阵干呕，“那个怪兽！”在不知觉间，刚刚吸入的毒素已悄悄然在她胸腔内扩散，只是被衣物掩盖，不为人见。

四人仿佛明白到什么，齐齐看向落在后方的珞迦。看起来，洁癖佬还是有点道理的，对这种事的本能异于常人。珞迦自觉还是不要解释为好，尴尬地陪出呵呵笑脸。

巴瑞安双手运起蒙白之气，十指匀匀绕动，旋起两股龙卷，越卷越大，向雾墙推出。草乱石飞下，如同开山分海，两股龙卷将近百米厚的雾墙帷幕层层撕开，辟出一条数十米宽的通道。

穿过清理出来的干净通道，幽谷盆地无法形容的景象跃入五人眼帘。

这红、这白、这绿、这蓝……每种颜色都叫得上来，但又分明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红、那白、那绿、那蓝……红外之红，白内之白，绿上之绿，蓝中之蓝……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原来的视网膜上都蒙着一层纱膜，如今纱膜被揭去，真实的色彩涤荡着被唤醒的灵魂。

“这感觉是、是……”米娅想不出该如何表述。

“是啊。”修安尽管心领神会，也仅能附和出两个字，同样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汇。

“是新生。”巴瑞安淡淡说道，打通所有堵塞。

是啊，新生！再也没有比这两字更加简洁而又贴切的形容了。不管是前方的大地获得新生，还是旅行者们获得新生，此番景象绝不属于他们成长的蒙尘世界。

米娅出神地看着巴瑞安前行的背影，琢磨着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知道海螺吗？”修安轻声对米娅说道，“他可能就是所谓的海螺人，外表也许冰冷僵硬，可靠到他的心灵深处，便能听得到汹涌澎湃。”

“又显摆。”虽然理解也接受了修安的这番言辞，米娅的回话风格依旧不变。

西行小队在幽谷盆地内越行越深，更多的惊叹被刷新着。撇开各类飞龙异兽不说，不时可见被植被覆盖的巨石山丘，许多有着太过于规则的形状，极不自然；还有偶尔见到的参天石柱，仰头指天的样子总透着生命的感觉；百年前亦是稀有奇珍，早该灭绝的依米花，竟在谷内出现了整整一片依米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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