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终是寻得了晓星尘。

而此时那白衣少年手中捉住的不是那褐色笔杆垂墨白狼毫，而是一把他不认识的通体泛着冷色的长剑，那眉目如画中间却点着属于另一个人的颜色。

他把头凑在身边的人颈子旁轻轻说些什么，用着薛洋熟悉的温柔神色。对方看着像是回了句，他便笑了起来，勾起唇角挽出一朵花来。

他抓紧了身上的包裹。

薛洋觉得自己不该过去跟他相认，他当然知道自己因为长期跋涉已被灰尘蒙蔽了面容，身上最喜欢的衣衫在那人精致的衣裳对比下也失去了当初的光彩，更别说他从来没见过晓星尘这般愉悦。

“阿洋？”晓星尘发现了他，惊喜地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亲切地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是谁？”薛洋冷冷地挣开他的手，不去看他的眼睛。

“阿洋？”晓星尘疑惑地看着他，“我是晓星尘…”

“晓星尘？我认识的晓星尘可不会拿剑，他的手只能捏笔。”也许是少年的自负自傲作祟，他冷哼一声道。

晓星尘一怔，连忙又道“阿洋你别闹，最近金陵太乱，你一个小孩子不安全…”

“让你和你姘头保护我？”

晓星尘彻底怔住了。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怎能这样污蔑人？”宋岚听得脸色难看，上前一步将晓星尘护在身后问道。

薛洋的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

他看了一眼怔住的脸色惨白的晓星尘。

薛洋忍不住对他恶语相向，他强忍着想拥抱他的冲动，嘴巴里吐出些恶毒的词语来“端的是两个明月清风的道人，暗地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当没人见着？”

他的声音很大，惹来了众多行人鄙夷的目光，那些带着刀子的眼神狠狠地切在宋岚与晓星尘身上，甚至还有人冲他们狠狠啐了一口。

“你净是从哪里听来的？”晓星尘颤着唇瓣，“我可曾教过你？”

薛洋没搭理他。

本就是生在乡野天性自由的孩子，东颠西跑的时候什么不曾听过见过，他用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来捍卫自己小小的骄傲，哪怕让最想拥抱的人遍体鳞伤受人诟病。

薛洋拂袖而去。

薛洋觉得晓星尘真是个犯贱的烂好人。

他冷眼看着远远站在一旁的晓星尘，他好脾气地跟人说话，轻声将对方的火气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笑着道歉，目送那人离开。

他薛洋捅篓子这方面可最是拿手，晓星尘愿管这些事儿，他就让他管个痛快！

晓星尘果然被缠住了。

他跟不上薛洋了。

薛洋回到了自己的村子。

迎接他的不是祖母敲着拐杖慢慢走过来的身影，也没有孩子们欢快笑语做底，只有漆黑的乌鸦叫嚣着飞过秃了的枝桠，风吹过去带起一阵黄土。

薛洋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他走在曾经蹦跳着跑过的泥土路上，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他跪倒在地看着面前曾经住着一位慈爱的老太太的地方，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的破布挂在断壁残垣上随风飘舞，断了腿的桌子落着一层重重的灰无助地歪在地上，他甚至看见之前练习用的纸笔墨砚破碎着撒了一地。

有什么从脸侧滑落，落地铿锵有声。

后来

盲眼的道长捡到一个重伤的少年。

当少年苏醒过来，他看见熟悉的面容和被白绫遮住的曾盛着星辰的眼睛。

“你…”薛洋忍住疼，撑起身子来。

“你醒了，我还怕你醒不过来。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药煎了。”晓星尘惊喜地扭过头来朝着薛洋的方向说着便站起身来从桌上拿了药摸索着出门去了。

他…这是没认出我来吧。

薛洋恨的牙痒痒却又心中暗喜，拿眼打量了这间小屋一周，看见他的降灾与另一把通体冷白的剑放在一起，那是晓星尘当初握在手里的剑。这些年在江湖上，他也知道它名唤霜华，它被打造的极流畅精巧——可偏偏薛洋就是看不上它，他就是觉得无论多么美好的东西，

但他仍旧不能不在意——如果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信念支撑就那么轻易地甩开他，他该怎么办？

所以薛洋动了杀念。

“我曾经也有一个喜欢的人。”晓星尘轻声道，将竹筐放下走到他身边，“但我害了他。”

薛洋眸光暗了下去——是宋岚吗。

“我害他——小友？”薛洋冷哼一声起身而去，晓星尘还在发愣，“你去哪儿？”

“买菜。”薛洋高声回道。

我害他失去了家乡——失去了生命。

薛洋发现他找不到晓星尘了。

他不止找不到晓星尘，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左手挽着满满一筐的蔬菜，右手握紧了降灾。这些年来他还没见过敢在他身边耍花样的。

“薛洋，你还真有脸活在他身边啊。”

薛洋愣住了。

“你是个罪人。背负着无法赎清的罪孽，你在害他。”

“难道他不是罪人吗？”

“那些难道不是你给予他的吗？欺他眼盲，「夜猎」？你难道不是想让他与你一样堕入地狱？”

薛洋浑身僵硬。

“我没说错吧？”

“我爱他…我无法忍受再一次离开他了。”薛洋脑子里滑过的一幕幕，有少年时阳光明媚的时候他坐在一旁背书，晓星尘垂着长睫翻动书页，窗外的树叶割破了阳光洒在他脸上；有还生着病时迷迷糊糊中看见他早早起来摸索着去生火煎药；有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时神色恍惚歪坐在一旁像个失落的孩子——我爱他啊。

薛洋终于回到了小屋。

晓星尘正要出去找他。

“你终于回来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晓星尘连忙问他。

“没有。我只是…”薛洋望着晓星尘的脸，目光炽热，想要将这张脸深深印在心里，他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我要去找那个人了。道长，我要走了。”

晓星尘一愣“要走了吗…？”旋即又抬起嘴角笑着说，“也好，不用一直挂念着，也不会像我一样有遗憾了…”

“道长会想我吗？”薛洋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问。

“会。”晓星尘回答道。

“那…如果我找不到他，可以回来找你吗？”

“你会找到她的。”晓星尘软下声音来，“好好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嗯。”道歉有用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薛洋死了。

晓星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原来那个他曾深爱的孩子也是他曾恨透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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