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个意思，吾等明知不敌，也非要上前送死，最好全都被那嫌犯杀了，如此才能显示吾等尽忠职守，是吗？！”

王五涨红了脸，愤怒的质问道。

“不错！”

徐汇声音更加响亮，道：“当捕快，就是要有这个觉悟！哪怕是送死，也要将敌人留下！若是人人都顾虑自己，人人都只顾自身安危，那你们还当什么捕快？这大玄的百姓，又要靠何人来保护？”

“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我……”

王五还欲争辩，

“好了，不必再说了。”

李公甫却伸手拦住了他，站起身，直视着前方的三名郡城捕快，道：“他说的是对的，做捕快，就是应当舍生忘死，将百姓的命，看的比自己的性命更重，如此才能保卫家国安宁。”

顿了一下，李公甫又环顾四周，转过身去，看向了县衙外的百姓们，说道：“而过去的十三年来，我李公甫也一向是这么做的！

我说过，当日若四下无人，只有我与那凶徒两人在场，即便豁出一条性命，我也要与他死战到底。

但是，当时情况复杂，周遭有不少无辜百姓！

我没动手，不是因为我怕死，是我怕周遭的百姓被牵扯伤亡！

我是一名捕快，

抓住嫌犯固然重要，但保护百姓，难道不是更加重要吗？”

他语气沉重，脸上赤红，字字铿锵有力，皆是发自肺腑。

然而……

王天鹤却是一声冷笑，咄咄逼人道：“人人一张嘴，只为自己说。你说你是因为百姓才没动手，你如何证明呢？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

眼看双方吵到不可开交，

高堂上，齐县令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在他看来，李公甫这个捕头，多年来尽职尽责，从不贪污受贿，从不欺压乡里，从不以权谋私，着实是个好人。

但可惜，

脑子不够变通，实在太固执了。

抓捕黑衣人的这件事，在齐县令看来，李公甫的做法绝对是正确的。

而此刻，李公甫之所以会引来郡城捕快的咄咄相逼，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没有满足郡城捕快们的胃口。

这三名郡城捕快，虽然是为了抓捕黑衣人才来到钱塘县，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们根本抓不住人。

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顺便捞上一笔油水罢了。

因为李公甫与这件事的牵扯很深，他的妻子许娇容，还开了一间百年药堂，看起来是个油水丰厚的肥羊。

所以，郡城捕快才将目标放在了他的身上，几次明示暗示，就是想让他放点血，给点辛苦费。

但李公甫这个人，实在太过耿直。

看出了郡城捕快的意图后，他干脆和这些人划清了界限，耻与他们为伍。

这就有点得罪人了。

而原本，李公甫不给钱，也不至于会惹来如此麻烦，最多是人家在背后骂他几句，往后使点小手段，让李公甫涨涨教训也就是了，不至于做的这么绝。

但……

有人却不想让事情就这么结束，于是在上面有浇了一盆油。

齐县令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堂下的单于恒。

他听说，这几天以来，单于恒与三名郡城捕快走的非常亲近，每天都请他们去青楼喝花酒，吃喝玩乐一条龙。

单于恒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钱，来到县衙当捕快后，还整日吊儿郎当，甚至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

有一次被李公甫抓了现行后，李公甫将他当场暴打了一顿，双方也就因此结下了仇，单于恒还扬言，要让李公甫丢了捕头的位置，换他来做。

本来，李公甫晋升后天之境，地位无比稳固，单于恒就算家里有钱，也很难做什么。

但，

郡城捕快的到来，却给了单于恒一个极好的机会。

于是，他给了三枚郡城捕快很多好处，请他们来对付李公甫，然后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对于这一切的缘由，齐县令看的很是清楚，但，他也没办法帮李公甫做什么。

毕竟……

李公甫当时，是真的没有动手，放走了那黑衣人。

他说他是为了百姓，并不是贪生怕死。

可是，

他要如何证明呢？

就算李公甫真的是顾虑百姓，才没有动手，可是人家说他是因为怕死才没动手，他也没办法证明人家说的是错的。

总不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让人看看是不是黑的吧？

“……”

郡城捕快之首李印端着茶杯，坐在县令的侧边，一脸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

下方，王天鹤和徐汇二人冷笑连连，一脸的胜券在握。

“李公甫，像你这般贪生怕死之人，还做什么捕头？赶快脱了你那身官服，滚回家里，尽早退位让贤吧！哈哈哈……”

单于恒哈哈大笑，看着李公甫脸色涨红的样子，只觉心中无比欢畅，这种冤枉老实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李公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被气得手指都有些发抖，他红着眼睛，道：“你们要我证明是吧？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说着，

李公甫解下佩刀，丢在地上，然后解开腰带，便将自己的捕快服脱了下来。

“……头儿？！”

王五等一众捕快，眼睛也都红了，眼看李公甫这般举动，心里急得不行。

很快，李公甫脱去了上衣，露出了自己赤裸的上身。

四周一片哗然。

因为，在李公甫的身上，他们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伤疤！

“我做了十三年捕快！为钱塘县百姓，受过大大小小四十多处伤！这里，是我当捕快的第一年，跟着师父抓捕一名通缉犯，我被他一刀扎在胸口，只差两寸，就要捅破心脏，要了我的命！

这里，是我第一年养伤期间，一个无赖在医馆闹事，我从病床上爬起来，与他搏斗，左边肩膀直接被他咬下了一块肉！

这里，是我第二年抓捕飞贼燕子青，替师父挡下了三枚飞镖，幸好镖上没毒，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这里，是燕子青问斩之前，他的同伙来县衙大牢劫狱，我将两名匪徒挡在北门外，身上受了四处伤！

这里……”

李公甫情绪激动，大声喊着，指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处伤疤，一处一处，说着它们背后的故事。

那场面，简直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头儿……”

王五和许多捕快，都忍不住红着眼睛，落下泪来。

因为，在李公甫身上，有许多伤疤，都与他们有关，很多伤都是李公甫为了保护他们才挨下的。

平日里，李公甫从不会说这些事情，兄弟们被他搭救，言及感恩之时，他从来都是笑着摆摆手，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

直到如今，众人才知道，这一处处的‘小伤’堆积起来，整整十三年过去，李公甫的身上，竟已经不剩一块好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