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

两个小姑娘忙忙碌碌收拾着。

林黛玉哭了半路，眼睛微红，好在穆皙事先叫人备了生姜冰水敷眼睛。

林黛玉抱着手炉，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悄悄拿眼睛瞧穆皙。

他随身备着那些，定是早就算到她会哭。

“我怎么就一定要哭呢？”

林黛玉心里有些不服气。

但想到刚刚在路上瞧见的那些雪景，还有那雪里艰难行走的百姓。

她吸了吸鼻子。

刚起头，她和紫鹃看着马车外的街道，都是没见过的新鲜有趣。

但穿街走巷，撞见那些院落里时不时传来的叹息声，间或还有哭声。

她心里头就越看越难过。

这场雪灾，果不似他们在大观园里举着千里目所见的那般轻松。

外面的世界，着实是残酷的。

林黛玉和紫鹃何曾真切地见过这样的场面，两个小姑娘默默擦了半路的眼泪。“要不再逛一圈，你们慢慢收拾，时候尚早。”穆皙手指盘着紫砂壶，淡笑着看着她们。

“再打趣我我可要恼的。”

“嗯，林姑娘一向说话算话。”

“你这个人！”林黛玉扭过身去，不要搭理他了。

明知她爱哭，还带她逛了大半座城。

神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他们在南城所见，真是历历心酸。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姑娘，好了。”紫鹃拿着一面小巧的琉璃镜给林黛玉照了照。

她眼睛也红红的，林黛玉帮她也仔细擦了擦。

随后，扭头看着穆皙。

“我们好了。”

“世子爷，快请走吧。”

小调皮。

穆皙屈指弹了下车厢壁。

穆天青很快撩开车帘，搬来马凳请他们下车。

樊楼外很热闹。

尤其近日城内无粮，楼外蹲了许多乞子赖汉。

樊楼的伙计也不赶他们，拿些馒头给他们吃。

一伙人窝在酒楼的招子下，有他们的规矩，见有客到来，便远远地躲开一些，不至冲撞贵客。

……

“咦？那驾马车眼生的很，是哪府上的？”

户部衙门里，户部尚书杨晟骑在一名小吏脖子上，拧动着手里的单筒千里眼。

大冷的天，小吏被骑得汗如雨下，两股战战，双手扶着院子里一棵大槐树，大口喘气。

“那匹马真好啊！”杨晟紧盯着樊楼门前那驾马车。

膘肥体壮，皮毛油光发亮。

是一匹极好的北域赤枣马。

这是贡品。

整个大乾除了皇家大营，就只有少数几个皇亲贵胄得陛下赏过一两匹。

“这不是来借钱的。”

杨晟转动着千里眼，忽然，胯下一紧。

“穆世子？”

前方那位拢着月白披风走进樊楼的男儿，杨晟断不能认错。

尤其是他手里端着的那只扁嘴紫砂壶，颜色盘得极漂亮。

东安郡王府的世子爷，老郡王故去十来年了，小世子还没袭爵。

五年前突然自请去工部当个小小员外郎，在任时勤勤勉勉，差事办的如何不知。

反正李茂和那大老粗，也从不在人前骂自己的署官。

杨晟对他印象深刻，一是穆皙长的好，个儿要比寻常男子高大半个头，又长得极俊。

神京城里凡是见过他的官，心里头都想嫁个女儿给他。

二是每年宫里摆宴，这位穆世子的席位都不一样。

从一开始的亲王末席，一年年往前移。

到今年元宵夜宴，小世子堂而皇之坐到了亲王第三席，仅次于忠顺王和诸皇子之下。

对此，竟没有一位皇亲觉得不对劲。

第三，这位小世子前阵子又办了件大事。

在遍地勋贵的西城起了偌大一座园子，园子落成，满城才晓得那是郡王府。

听说里边还连着座行宫。

这行宫有诸多传闻，有人说姓穆，有人说另有根基。

总之，他占了那么大一片地起园子，甚至还征了忠顺王府两处院子，竟无人去找他麻烦。

杨晟暗忖，大概是这场雪灾来的巧。他看着穆皙的背影，喃喃道：“东安郡王到底给儿子留了多少钱呢？”

哪哪都要钱，起那么大的园子要钱，来这樊楼吃酒要钱。

还养着贡马，连那马夫都能进樊楼去吃席。

这是个大户啊！

忽然。

樊楼门口，被两名伙计迎着进去的穆皙，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他朝着户部方向，淡笑着点了下头。

随后，走了进去。

“哦豁！”

小吏噗通跪在了地上，将杨晟掀了个猪啃食。

……

樊楼。

穆皙和林黛玉一行在伙计带领下，径直登梯而上，来到顶层的五楼雅间。

“咦？”林黛玉心里暗惊。

她一气儿爬了这么高，竟不似怎么喘息。

世子爷跑圈的法子，果真管用。

她回去就要写信给扬州的父亲，叫他也试一试。

“姑娘可还好？”紫鹃在一旁担忧地问。

林黛玉莞尔一笑：“我无碍。”

她压低声音：“兴许还能再爬两层呢。”

“那真好。”紫鹃一脸笑意。

林姑娘近日精神好了许多，她心里瞧着也高兴。

“世子爷，到了。”伙计停在门口，躬身请他们入内。

“世子爷来啦？”

里边跑出来一个人，正是香菱。

“林姑娘。”她乖巧地给林黛玉也行了个礼，便叽叽喳喳地对穆皙道，“我已经按世子爷吩咐，叫厨房做一桌樊楼的招牌菜来。”

“有好些个林姑娘爱吃的淮扬菜呢。”

林黛玉拉起她的手，摸摸她的脸：“有劳你了，冷不冷？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早你们一个时辰来的，不冷，这樊楼里暖和的，等过会身子暖了，姑娘尽管放心脱下这大毛衣服来。”

三个女人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穆皙见状，先出去见了一趟沈先生。

“沈先生辛苦了。”穆皙看到真瘦了一圈的沈万三，认真地说道。

沈万三两眼泪汪汪：“世子爷，帮手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我真的不能再瘦了，再瘦就不富贵了。”

穆皙拍拍他的肩膀：“快了。”

沈万三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便再熬几天。”

穆皙微笑。

穆天青在一旁看看沈先生，又看看世子爷。

“世子爷什么时候找帮手了？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天青小爷你说什么？”沈万三猛地朝他看了过来，一双眼差点放出什么光来射在他身上。

穆天青身子一抖，忙往后退一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说世子爷英明，给沈先生找的帮手一定是极好的。”

“沈先生你马上就要解脱了。”

沈万三立即恢复了慈善富贵人模样：“是的是的，世子爷找的肯定错不了。”

穆皙不动声色地往回走。

就在这时。

他看到一行人从楼梯上四楼来。

为首之人正是荣国府贾赫。

一人为贾赫的侄子，宁国府贾珍，另一人便是贾琏。

贾赫自那日得尤氏五百两银子后，便打定要来樊楼逍遥一番。

今日贾珍也歇着，便邀了同往。

其余还有三位他们的酒肉门客，皆是平日里惯常玩乐的。

“刚刚进来那位你可有看清楚是谁家小姐？”贾赫问贾琏。

贾琏道：“我刚忙着下马，并未瞧见。”

“哼，没用的东西。”贾赫嗤了儿子一声。

一旁的贾珍摸着胡须，暧昧地笑道：“怎么，大老爷瞧上那位小姐了？我刚刚倒是瞧见她侧脸，确实美貌。”

贾赫点点头，抓住贾珍的手：“你这个弟弟是指望不上的，珍哥儿你帮我去打听打听。”

他看向楼梯方向，正想表表自己的决心，忽然看到一位长相非常俊俏的儿郎，站在楼上无甚表情地看着他们。

贾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忙要呵斥是谁家无礼小儿，却见那人进去了。

“他不就是与那位小姐一块的公子哥儿？”贾珍道。

贾赫冷冷一笑：“管他是谁，都给我去找来！”

“什么人？”贾琏走在最后，抬头时，只看到穆皙一个侧脸。

“他……”贾琏皱眉，“此人看着倒有些眼熟。”

“哦？你认得他？”贾赫盯着他。

贾琏努力回忆着，很不确定地道：“似乎有次在老爷书房见过，与老爷一处坐着在喝茶。”

“但也只远远一瞥，瞧的并不真切。”

贾赫一听，心里便有数了。

在他二弟书房里，还一道坐着吃茶的，左右不会贵过他二弟贾政来。

在外，他贾赫才是袭了荣国公爵位的嫡长子。

此子地位比他低，还是个小娃娃，不是他随意拿捏？

三位门客也满口附和，各自出着主意。

忽然。

他们发现上边又出现一位少年郎，那眼神更加冰冷。

见贾赫他们看上来，他嗤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五楼一处雅间。

“他们是一块的？”贾赫脸色阴沉，踢了身边的贾琏一脚。

“逆子，还不快去给我打听！”

“是。”贾琏暗暗叹了口气，往五楼走来。

……

“外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穆皙走进雅间，林黛玉起身，疑惑地看了眼外面。

穆皙淡淡一笑：“来了几个还未喝酒就糊涂的，这里的掌柜会去处理。”

林黛玉听了便不再感兴趣，继续听香菱讲这樊楼的趣事。

“林姑娘，这樊楼是咱们神京城最高处，这里能看到整个神京城呢。”

林黛玉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拿出一只千里目，在香菱面前摇了摇。

“我早就备着了。”

“林姑娘你真聪明，咱们快去看看。”

“哪里能看到南城？”林黛玉起身问道。

香菱伸着手指在屋子里原地转了一圈，而后指着右边：“那是南边。”

“我们先看看那里。”林黛玉拿着千里眼往南边的窗子走去。

小丫头还惦记着那南城疾苦。

穆皙道：“给林姑娘搬张凳子。”

林黛玉羞得捂了下脸，跺脚。

“我才不矮，才不要垫脚！”

“那我要？”香菱踮了踮脚，举起小手，“我矮，我够不着。”

“哈哈哈你个小矮子，我去帮你搬凳子。”林黛玉笑着点她的小脑袋，亲自给她搬凳子去了。

“姑娘，我来就好。”紫鹃抢先一步，早搬了一张矮凳过来。

……

穆皙看着她们玩闹，心情大好。

多好看的笑容。

他瞥了一眼外面。

穆天青站在第二道门前，此时的他敛起了平日里八卦模样，面色肃然地朝世子爷点了点头。

外边。

楼梯口。

贾琏被两名伙计拦了回去。

片刻后，一名伙计端着一壶菊花茶走进四楼贾赫定的雅间。

“这是穆世子爷赏各位的。”

“世子爷说，有备无患，一壶菊花茶降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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