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宅祠堂，老太爷面前。

“就算是有婚约在身，那人死了，谁也不能再追究了吧。以后你叫富静娴，娴静安雅永远避开这世间的纷争……”

“是，晚辈谢老太爷。”

……

穷仁和永年天没亮就从家出来，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街上已经有了好多人，两人占住一个不好也不坏的位置。

今天是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钱多多出殡的日子，除了富家庄的百姓，武十郎带着楚家军义务出来站岗维持秩序。

这恐怕是民间能有的最盛大的送葬队伍，最前面唢呐锣鼓开道。后面十八位佳丽坊里的佳丽，三人一排捧着金元宝，金花，金如意，金铜钱，金蟾蜍，金十二生肖。

后面跟着六位金童抬着由金矿石制成的石娃娃，这是要进入富家轮回陵的石像。

后面一队两排诵经超度的和尚。

十八位金童光上身抬着钱多多的木棺，再后面四匹马拉的无顶马车，上面放着九年前皇上御赐的“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金匾。

再后面的九驾马车，每一马车上有一个小戏台子，从钱多多出生唱她每一年的故事。一岁有金匾，二岁能背诗，三岁习琴瑟，四岁学写字，五岁晓丹青，六岁读商经，七岁参议事，八岁已亭亭，九岁太后主持生日宴。享尽人间极致富贵，带金山而生的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终究是没敌过出生就带来的隐疾暴毙而死。

最后面一堆带面具跳大绳做法的巫师在招魂。

“天生富贵难自弃，千金大小姐的魂魄呦，你看看这世间的繁华呦，你怎么舍得离去，回来哦，回来哦，所有人都在为你叹惋哦……大小姐哦，你是玉皇大帝的金匣子转世，难道玉皇大帝叫你回去了么，你走了，却把金山留在人间，大小姐您真是比菩萨还心善啊……”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百姓们呼喊着往放金匾的马车上扔钱，钱币打在马车上乒乒乓乓。

“大小姐，大小姐!下辈子还要富贵啊，生生世世富贵啊!”穷仁亦哭喊着用力扔钱。永年静默地站在队伍里，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怎么也早夭了呢，季月说过富家里其实是很无趣的，想必是这样钱小姐才不愿意留下吧。那晚的红霞定是天上的天兵天将们带她回去了。

出殡队伍离开留下了满街的钱币，大家踩着钱散去，没有人低头捡。

街上带“千金”和“天下第一”字号的招牌都被扯下。“千金酒楼”改名叫“聚福酒楼”。不过书生们千金阁，还叫千金阁。

在大小姐死后的一个月里，聚福酒楼房檐上都不亮成串的灯笼，黑黢黢的，锦鲤跳也从菜单上撤下一个月不许客人点。

富家庄依旧红红火火，可是谁人都觉得热闹里含着一丝说不明白的落寞，再有钱再富贵再命好，还能比得过生来就带金山的大小姐么，可是这大小姐居然早夭不在了。大小姐仙去，总归是带走了富家庄一丝繁华的气韵。

……

富静娴一直不敢问母亲季月死的时候什么模样。她花好多钱买通了当时操办此事的婆子，季月当时画面容安详画了很好看的樱花妆，满身金器躺在内壁镀金雕牡丹的棺木里，嘴巴里放了镶玉的金勺子。婆子反复强调她一个丫鬟，如此怎样都不算白活了。更何况把她埋进了富家人的坟冢里，顶替了天下第一千金大小姐的位置，日夜有和尚诵经超度。

富静娴还听另一婆子说，季月死的时候手里一直攥着一绺头发，想必是她自己后颈上断的那一绺，果然心气高傲的很，要给自己留全乎的发肤，一绺头发都不愿意放弃。所以那绺头发也放进去了，还特意给系了一个粉色丝带。

至于季月是用什么法子被弄死的，富静娴怎么都没问出来。

富府里从此没了钱多多，金匾从樱花坞撤下收藏在藏宝阁里。

樱花树开了又落，富贵花一直没有复位，富大贵也没有册立新的正房奶奶。富静娴就只能一直是偏房姨太太的女儿。

钱多多死后，富静娴常坐马车出门，在路边买十几钱的吃食，沿街一家一家逛小店淘稀罕玩意，挤在人群里看卖艺的杂耍。在甚至还能一个人在码头上欣赏无竭河风景。深宅里的钱多多可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候她会看到武十郎在街上出任务，话说武十郎时不时就会去富府里拜访一下，目的不为别的就为讨酒。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讨到酒，不给武十郎就像孩子一样赖着不走，家仆们闹不过他，给他拿出各种各样的好酒，都不合他意，一定要一种琉璃瓶子装的酒。

富静娴常去轮回陵里跟钱多多石像说话，石像是金矿石做的所以看着很斑驳，而且青苔似乎也不愿意轻易长上去，脖子上戴九颗佛珠，肚子上有一个“钱”字。

牡丹园里开的白牡丹齐根剪了，放在石像前。

“季月，你说的穷哥俩我去街上找过好多回，找不到你画的模样!真有会让自己姓‘穷’的人么，你是在逗我玩吧!”

永年娶了沁源斋的胖小姐，没多久就吃胖了，胖小姐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愉悦，大概是真的吧，富永年就常咧嘴笑，还常会跟胖小姐说一些根本就不好笑的笑话，比如说他认识楚环娘娘，当初他们开穷当馆的钱就是娘娘支援的。娘娘有一个秘密，其实第二次来富家庄的时候还不是娘娘，冒充的。

穷当馆的生意挺好的，没多久就在金钱局的特别扶持下做成了旧货集散地。馆里尊着一尊丑陋的神像，老有人来说，把神像弄走吧。穷仁总是耐心的跟人解释，这是财神爷的师弟，是穷仁们的财神。

有了稳定营生的穷仁终于去寻了以前说起的相好的杜娘。穷仁改回了本姓“蔡”，后来又改成了“财”，叫财仁，有“贝”，有“才”，还有“仁”，这名字再好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