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昆仑山。

昆仑是最接近“天”的所在，灵气旺盛，古木遍生，水桶粗的树木只能算作小树，需长到水缸粗，才算寻常。

巨木林中，忽传来一声令人胆寒的兽吼。

是头体型硕大的赤目巨猪。

巨猪四脚着地已六丈有余，猪背高耸，像做小山，仗着百吨重的铁嘴，在林中横冲直撞。

这些巨木水火难侵，仙金利斧难伤分毫，巨猪嘴下却一蹭便倒，在古木林中倒出一条路来。

巨猪不是胡乱冲撞，它在逃窜。

它自幼生在雷泽之中，沐浴天地雷霆长大，纵有千年法力，也难在它的厚皮上留下痕迹。

这张厚重的猪皮，此刻却血痕遍布。

巨猪突有所感，前腿猛踩停下。

一支利箭飞来，以一毫之差落在巨猪鼻前。

昆仑大地坚硬如生铁，箭矢居然整只没入其中。

巨猪浑身糙毛竖起，若迟上半分，此箭必穿脑而过。

他来了。

一双赤红大目收缩，死死盯住远处猿跃而来的少年。

少年跃在空中，难以改变方向，巨猪大喜，鼓足全身力气，百吨猪嘴直朝少年落点拱去。

少年表情平静，似在预料之中，手中强弓拉开。

“嗖！”

利箭射入巨猪全身最坚硬的额头，穿过脑髓，透过心房，破臀而出，钉在树上。

发生太快，巨猪没反应过来，仍然保持奔跑的姿势。

剧痛传来，血液已因狂奔流了大半，巨猪摇晃几下，轰然倒塌。

同一时间，少年落地，恰好落在巨猪背上。

少年是十五岁的羿，比起六年前，像换了一个人。

六年前，他身中奇毒“不周铜绿”，随时可能消失。

为压制剧毒，师父每隔几日，便带回几种异兽血肉。

均是昆仑山中奇兽，随便一只到了人间，都是“上古血脉”“神话血统”。

先前要压制铜绿，这些大补之物显不出来，羿看上去体弱无力。

铜绿除后，像是反弹，异兽血肉的养分疯狂滋养羿的肉身，他长成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少年。

为狩猎方便，他和师父一样，不蓄长发。

用公输班先生的话说。

“倒像是他的亲儿子。”

拖着巨猪，回到洞中，先生正在忙活。

今日是羿十五岁生辰，先生准备了一桌好菜，都是他平日爱吃的。

他采来奇花异草，精心装饰洞窟，又取出自己的收藏，十五颗夜龙珠，换下平日用的人鱼烛，代表羿的十五岁，散发梦幻般的光芒，照得家里亮堂堂的。

听得洞外小地震般，公输班先生大惊，以为是什么异兽突破了他的阵法。

见是羿，他松了口气，看到羿身后小山大小的巨猪，又挑了挑眉。

师父走后，羿整日想去人间。

为的是继承师父守护人间的遗志，也为找师父回来。

师父最后留下的话，已然成为羿活下去的动力。

公输班总以他年龄太小，实力太弱拒绝，于是，每年他生辰，都会打来一头战力不俗的猛兽，一年大过一年。

每年他生辰都是如此，往年还有借口回绝，今年只怕...

公输班先生装作不知。

“好大的猪，我看半月不用狩猎了。”

羿笑道。

“是雷泽里跑出的赤目猪王。”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先生，希望他主动说出那句话。

先生没有理会，笑着招呼他入座。

“小羿啊，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还站在洞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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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坐下。”

羿没有动。

“先生，猪王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可以去人间了吧？”

师父走后，不周山脚只剩他和公输班先生，先生时常怀念师父，深夜躲着他落泪，他都知道。

先生称他小羿，或和师父在时那般，称小昆仑。

他知道，先生只愿称师父为羿。

师父将他的“存在”给了羿，名字就是存在的证明。

这是解除不周铜绿的唯一办法。

羿有时会想，先生会不会在心底恨他。

先生对他更好了，师父在时，他还说上几句反话，如今，羿感觉成了第二个师父。

把他捧在手心，又怕化了。

先生舍不得，羿知道。

但今日就算先生不点头，他也要去人间。

先生无奈叹了口气。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人间之事，明日再说。”

先生也会打感情牌了，羿笑了，知道这次，先生无法从能力上挑毛病了。

见羿不为所动，公输班先生找了个新借口。

“你师父传你【猎神法】倒也罢了，他走得急，你的猎神法是从他的笔记中自行悟的，有没有功效尚未可知，叫我如何放心？”

所谓猎神法，是师父修行的独门功法，与现世所有修仙之法均不相同，自成体系。

师父在时说过。

“仙者，成仙封神，神之力也。我之法，以人斗天，人力无穷也！”

以修仙者的角度去看，师父当然是凡人。

但不代表他是普通人。

羿身在昆仑，却不修仙法，而是走师父当年的路子，修人之法。

兼修公输班先生的符箓术和机关术。

先生知道他悟性高，有天赋，师父在时便感叹过。

他已是青出于蓝，自行领悟的猎神法，虽没成长起来，但比起师父同时期更强大。

他只会比师父更强。

羿，还是你的眼光毒辣。先生暗自感慨，希望这个烂借口管用。

羿朝先生行了一礼，随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大惊。

“你这是做什么？”

羿的言语透着坚定。

“先生教导、养育之恩，小昆仑没齿难忘！”

公输班先生面前，还是自称小昆仑的好。

“师父说了，十日落下之日，白兽战死之时，先生，师父在等我接他回来！”

“师父在时，以守护人间安定为己任，小昆仑是他的弟子，理应继承师父遗志！”

“先生，小昆仑不能再等了！今日就算先生拦我，我也非走不可！”

他这臭脾气，和你一模一样呢。先生闭上了眼睛。

若不答应，他转身便走了吧？猎神法还未大成，可机关符箓一道，却尽得我真传，他要走，我拦不住。

罢了，雏鹰总有离巢之日。

公输班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羿都准备说完就跑，见先生点头，大喜过望。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要去告诉师父。

却被先生叫住。

“站住！”

羿心中暗道不好，先生反悔了？

先生指着石桌上的美餐。

“我费尽周折庆你生辰，不吃完就想走？一滴油都不许剩！”

羿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是。”

吃过中饭，羿来到师父墓前。

师父没有尸体，又只穿身上那件兽皮衣，羿只得取师父生前最爱的兵刃，插在山腰，师父常喝酒的小空地上。

和师父说完话，羿望向昆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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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是昆仑最高的山，站在山腰，能看到半个昆仑。

古木奇花，云浮缭绕，异兽奔走，神光四溢。

去往人间，要很久才能回来吧？羿将此景记在心中。

从山上回来后，羿又与先生聊了许久。

聊得最多的，是师父最后留下的话。

十日下落之日，白兽战死之时。

十日好理解，日居扶桑，共有十日，轮流值班。

既然师父说了，十日并出就一定会发生，师父不会骗他。羿对自己说。

只是这白兽是何物？

先生说是师父临终前，最后遇到的猛兽，却连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只有图册上一个月亮等级下的“？”，异国符号。

这些年羿和先生问遍昆仑仙人，无一人知晓。

比饕餮还强的猛兽，却不曾听说。

究竟是什么？

羿认为，这是找师父回来最大的难点。

再是不舍，终有别离时。

公输班先生亲自送他到山口建木处。

建木是一株无枝无叶的神树，连接诸天万界的桥梁，也是昆仑唯一的入口。

先生紧紧拉住他的手，再三嘱咐。

尽管路上他已讲了三次。

“小羿，别嫌先生啰嗦。”

不嫌弃，但先生真的啰嗦。羿内心嘀咕。

“人间不比昆仑，人心险恶，定要谨慎行事。”

“此次入人间，当以修炼猎神法为先，符箓机关之术，可辅助生活，万不可喧宾夺主，坏了修行。”

“世间众人，能救则救，不可强行为之，须知有些人，是救不了的。”

羿一一应下，记在心里，先生又取出一物，塞到羿手中。

触感润滑，是个简陋模样的口袋。

“修炼猎神法需以自身为主，先生不好给你什么法宝，免得坏你修行。这个饕餮胃袋，是你师父留下的，能装天下万物，就传给你了。”

师父的遗物？羿紧紧握在手中。

“此中有张天地灵符，是先生特制的，你若想家了，可借此宝回到昆仑。”

羿有些疑惑，昆仑只有建木一个入口，先生有何妙法，能回到昆仑？他得先生真传，为何不知？

先生既说能，那一定能，羿不再生疑，拱手道谢。

“先生考虑周全，小昆仑谢过了。”

先生嘴上不让他走，却准备好一切，真是个不坦率的人。

羿爬上建木，朝先生挥挥手，向人间走去。

公输班站在山口，望着羿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他的脸上，是不舍，是难过，也有挣扎。

不周铜绿，永绝三界，师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自身存在让给小昆仑。

他回不来了。公输班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

那句话，明显是师父编出来，骗他的。

十日自有职责，怎么会一起出现，并落下呢。

所谓白兽，不知根底，又强大无比，强如师父，一个照面，伤得追不上外界俗人。

这是两个永远达不成的目标，师父说出去，是让他追逐一生。

抱着希望追逐一生，也比接受他师父回不来的真相好。

但是，万一，万一有种可能？

没有这种可能，理智告诉公输班。

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智。

公输班取出扩音机关，朝人界方向大声喊道。

“小羿，人间有座百晓城，城里有个姓白的老头，手里有张白泽精怪图，记载天下所有异兽！找到它，或许就能找到白兽了。”

“记住了！人间，有穷国，百晓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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