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巧遇

夜幕如一张巨网慢慢罩下来。远处的一切逐渐模糊。成灰从天边收回目光。瞟了一眼那个无精打采的刘英华――他的同座。

刚上火车时，刘英华把行李扔到货架上，就热情地问他：“你坐到哪里？”

“昆明。”他说，然后向窗边靠了靠。

“我也到昆明。我们要同坐几十个小时了。来，抽支烟。”刘英华说着，一支烟已递到他面前。

“谢谢！我不抽烟。”成灰摆摆手，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本书。

就像考试的人不甘心在试卷上留下空白，刘英华不甘心就此被冷落，他鼓起最后的热情说：“我叫刘英华，在西南工大读书。”

“哦！”成灰迅速转过头来，脸上一片惊喜。但他随即移开了目光，只淡淡笑了笑。他的耳边响起了爸爸的话：不要轻信陌生人。他把头靠进车座与车窗的拐角，打开了书。

刘英华彻底失望了，无奈地看看对面的两个农村妇女，猛吸一口烟，慢慢吐着烟圈。

现在火车已经走了五个多小时，“还有二十二个小时，”成灰心想，“还有一天我就要跨进大学校门了。”他有些激动，又瞟了一眼刘英华。刘英华正不安地东张西望，很明显，这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刘英华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喊：“小芙！”

成灰回头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已站在刘英华身边。她一下跌坐在刘英华的座位上，长吐一口气说：“我终于逃出来了！我爸简直烦死了，把我看得死死的，好象我一离开他就会被拐卖了似的。”

“我倒希望你被人拐了，卖给我当媳妇。”刘英华笑着，用手轻轻掸去女孩肩上的一根头发。

“哼！”女孩瞪了刘英华一眼，环视一遍车厢，低声问：“我爸说硬座车厢很乱，我怎么一个坏人都没看到呢？”

成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厌恶。他扭过头去，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暮色中一晃而过的景物上。显然，这个女孩有一个好爸爸，是那种从小就被宠爱的人。而成灰从小就不喜欢这种人，他们都那么自以为了不起，仿佛要天上的月亮父母也会想法给他们弄到手。而他，只有当矿工的爸爸和没有工作而且多病的妈妈，从来没有人宠他。只有当他拖着童音叫卖冰棍或报纸时，才有人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可他不需要怜悯，他讨厌怜悯。

他用额头顶住凉凉的车窗玻璃，眼眶微微有辣辣的感觉，使劲咬了一下嘴唇，茫然望向窗外。

“你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吗？”那女孩瞟了成灰一眼，轻声问刘英华。

“不知道。可能是去昆明打工的。”刘英华也轻声回答。

虽然火车在隆隆地响着，但他俩的话并没有逃过成灰敏锐的耳朵。打工的？我真的象个打工的吗？他蓦然有些愤怒，隐隐有被刺伤的感觉。

“我很像打工的吗？”成灰回头看着刘英华，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不，不太像。”刘英华有点尴尬。

“我也是西南工大的。”成灰说完，立刻后悔地在心里问：我想证明什么呢？

“真的？”那女孩惊讶地看着成灰。

成灰笑笑，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让我错把你看成打工的，真是对不起！”刘英华也很惊讶。

“有啥对不起的？打工的也不比大学生低一等。”成灰淡淡地说。

“你几年级了？”那女孩欣喜地看着成灰，为新认识了一个朋友而兴奋。

“我是新生，现在才去报到。”

“是吗？你学什么？”那女孩迫不急待地问。

“企业管理。”

“呀！太巧了，我们俩同班！”女孩惊喜得几乎跳起来。

“不会吧？有这么巧的事？”这回轮到成灰吃惊了。

“我叫张芙，弓长张，芙蓉的芙，你呢？”女孩兴奋地打量着成灰。

“我叫成灰，成功的成，灰尘的灰。”年轻的心容易接近，年轻人容易忘记尴尬。成灰已忘记眼前的女孩是他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他兴奋地站了起来，打量着她。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个女孩，她那张真诚而坦率的脸那么漂亮，那么吸引人，她那匀称的身材更是可以让满街的男孩注目。

张芙也兴奋地打量着成灰，也是直到此时，她才看清楚她认识的第一个大学同学，他一张脸棱角分明，英气勃勃，虽然略略显黑，却正是那种爱运动的男生被太阳晒出的健康色；虽然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却身形挺拔。

“你想过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吗？”张芙看着成灰，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将来的事情，想也是白想，要到时候才知道。不过，你肯定会过得很充实很浪漫的。”成灰说着，看了刘英华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刘英华看看张芙，又看看成灰，心里掠过一丝阴影，随即涌上一股酸酸的味道。“小芙！”他冲口叫道，近乎生气。

张芙回头看着刘英华：“干什么？”

“你，呃――你该回你爸那儿去了。”

“怎么了？”张芙睁大了眼睛，怪怪地看着刘英华。

“你爸要担心了。”刘英华说。

“哼，我爸担不担心关你什么事？你讨厌我我就回去好了。”张芙一跺脚，站起来嘟着嘴就要走。

刘英华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绷得紧紧的，眼里却饱含着无尽柔情。“你过一会儿再来吧！”他说着，迅速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张芙没想到刘英华会当着自己未来同班同学的面吻她，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推开刘英华，匆匆走了。

刘英华目送张芙走出这一节车厢，心里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坐回座位，瞟了成灰一眼，真恨不得在他那帅气的脸上来一拳，又看看成灰那宽宽的结实的肩膀，衬衣下隐略鼓起的胸肌，只好强咽一口气，心想：你胆敢动一丝邪念，到学校我会收拾你。

成灰再次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的景物。他看得出刘英华在吃醋，心里暗暗好笑，甚至有点得意。做为一个成绩优秀而且非常帅气的男生，成灰不缺少多情女生的追捧，但他从来没有恋爱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上寄托着父母毕生的希望，他必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学习上，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父母。十九年来，他一直是父母和老师眼中的乖孩子。

火车在夜幕中奔驰，成灰的心绪也在奔驰。想着明天就要进入大学校园，成为一名天之骄子，想着四年之后，自己将为父母分担生活的重担，让父母和妹妹过上幸福的生活，他的心里渐渐充满了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