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起人行道下散落的树叶。

城市的灯火辉煌，莫迩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头，一人独行，经过他旁边是稀稀落落赶着下班的上班族。

玖兰枢说到做到，没有阻拦他。

而CCG那边显然没有想到，被他们列入黑名单的人，此刻正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莫迩也一点都不担心，现在他满脑子还是飞机上和玖兰枢的对话——

他问：“你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现在还舍不得跟我回去吗”

莫迩摇了摇头。

他非常坦诚：“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做。”

玖兰枢没问，但是想来不难猜出莫迩是为了什么。

因此他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是因为那位叫做有马贵将的人男人”

他说得就像见过当事人一样。

莫迩条件反射的看了他一眼，他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倒是一个很强的男人。”玖兰枢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莫迩笑了笑，他挠了挠头有点尴尬的道：“你这么问，我会有一种带人见家长的压力……兄长大人。”

玖兰枢修长的双腿换了一个姿势。

“你有压力是正常的，因为我不会同意这件事。”玖兰枢撑了起下巴，气定神闲，神色也认真。

莫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好像转移了话题，他问：“所以这就是兄长大人不想让我离开飞机的原因”

“是。”玖兰枢微微叹息，他的温柔如同这柔和的灯光，“尽管我不希望有人再伤害到你，但我还是会支持你的选择。”

“因为迩君你的叛逆期似乎有点长呢……不吃点教训，这个叛逆期还是不会结束。”

玖兰枢说着说着便站起来，他似乎要离开了，“有我在的地方，都是你的家。”

“我等你回来。”

——莫迩心口忽然有点酸胀。

因为他回不去了。

他所剩下的时间不多，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玖兰枢。

路过旁边一家便利店，他忍不住进去买了一包烟，店员用十分幸运的语气告诉他，店要打烊了。

而等到他走出十几米远，抽出第一根烟时，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买打火机。

莫迩叹了一口气。

他干叼着一根烟，心情平静，直到走到那家熟悉的转角咖啡厅对面的街道上。

咖啡厅还没有打烊。暧昧的灯光从玻璃穿过，依稀可见店内错落的客人。

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里头忽然走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对方一头黑发，脸上虽然有岁月留下来的痕迹，但面容依旧英俊温润。

莫迩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这，若是被搜查官们看到那就糟糕了。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在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呆呆的盯着对方。

男人正帮忙收起放在店外的竖立招牌，因为这一抹专注的视线，若有所察的抬头了。

于是二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了一起，也同时愣住。

男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店内的董香正收拾着杯子，看到他停下动作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声：“樱井前辈，怎么了”

樱井介之凛这才回神，他仓促的笑了笑：“啊……没什么。”

车流在二人之间的马路穿过，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等到一波流走之后，莫迩再看咖啡厅的门口时，男人已经连同那竖立的招牌一起消失了。

他眼神落寞，却打心底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来这里可能会遇上樱井介之凛，但莫迩却没做好面对的准备。

他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养父。

“要喝一杯咖啡吗”

就在他出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莫迩瞳孔蓦然放大。

他没有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樱井介之凛走到他的旁边，他伸出手，拍了拍莫迩的肩膀，笑道：“几年不见，倒是长高了啊。小莫迩。”

这声音带着老父亲般的宠溺语调。

莫迩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严谨了。

与樱井介之凛的相处模式，他只需用上最正常的态度就行。

“老爹。”

莫迩喊了一声，声音却低哑，饱含了复杂的情绪。

他和樱井介之凛身高相仿，这么站在一起，从背影看就像是兄弟俩。

樱井介之凛眯了眯眼，他以为莫迩这点情绪的复杂，是因为莫迩向CCG和青铜树那边泄露他回日本的事情。

于是他故作惆怅的说：“好小子，连你爹我都敢算计，翅膀硬了啊？”

莫迩沉默了一会。

旋即凉飕飕的回答：“你只是把我捡回来丢给我姐然后就跑去国外潇洒度日的人，叫你一声老爹，只是给你面子。”

樱井介之凛嘴角抽搐了好一会。

“我就想问问，捡了不负责你有意思么你”莫迩又问。

樱井介之凛顿时惭愧。

“特殊情况嘛……咳，你爹我当时得罪了不少人，为了避免给你们带来更多的麻烦，所以……”他心虚的解释。

“哦，是吗。那好吧我就原谅你了。”莫迩说得那般没诚意。

樱井介之凛却眼睛一亮，来精神般笑道：“真的不愧是我儿子，能明白你爹我的良苦用心啊！”

“你想多了。”

莫迩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他咬着烟，目光落在樱井介之凛的脸上。

其实他们长得有些相似，一直以来莫迩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

正如他忽略了真夜和他长得也有些像一般。

他思绪走神之际，樱井介之凛忽然伸手从他嘴里抽走那根烟。

莫迩愣了一下，就听到男人说：“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这是第二个能从他嘴里拿走烟的男人，并且理由都是那般的荒唐。

针对人类的毒药都伤不了他分毫，何况只是区区一根烟

但莫迩却生不出反抗的心思来。

他忽然说：“我觉得你该见一见一个人。”

“见谁”男人疑惑。

莫迩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缓缓开口：“樱井真夜。”

樱井介之凛一愣，搭在莫迩肩膀上的手一动不动，好像僵硬了一般。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莫迩，这眼神里，包含无数的复杂情绪，就像莫迩刚刚叫他的那一“老爹”。

他惘然问：“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莫迩莞尔回头，暗红色的眸子带着平静的笑意，但却没有继续深入交谈的意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樱井介之凛，只是这一次的眼神，与以往不一样。

“为什么……”樱井介之凛忽然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了。

尤其是盯着眼前青年那一双与任何人都不同的眼睛。

不是喰种，也不是人类……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砸到他眼前，但他却因为没有做好准备，而茫然不知所措。

他该如何面对

真如同他想的那般

“真夜找了你很久。”

莫迩笑了笑。

“他偶尔跟我提起，他在找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樱井介之凛心绪乱如麻，面前的青年却淡然无比，他用一种旁观者的语气开口，渐渐将樱井介之凛激动的情绪压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找的是我”

“大概……”莫迩轻轻一笑，他说，“是直觉。”

樱井介之凛的喉咙像被什么堵塞了一般。

他心中明明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然而却艰难的开不了口。

他张了半天嘴最后开口的，却是：“真夜不仅仅是在找我……”

他还有一个弟弟，你知道吗

樱井介之凛深深的看着面前五官与自己相仿的青年，仿佛想要将他此刻的模样烙印在自己的心里。

又仿佛是想要将他与记忆中那张未长开的五官重合在一起。

“我知道。”

莫迩说得风轻云淡，他微笑着，“他想要找的人，如果见到了，想来一定很高兴能在重逢。”

“倒是老爹你，当初丢下真夜，还是很不负责任哦。”莫迩歪了外头，认真看着面前得这个男人。

“抱歉……”

所有的词语在此刻都变得晦涩难言，樱井介之凛甚至想了半天终于开口。

莫迩笑了。

“没关系。”

“今天过来，是想和所有人说一声告别的。”

莫迩坦然，“顺便找一只猫，不过它好像已经跑了。”

“你要离开”

“嗯。因为一些原因。另外最近会发生不少的事。你……小心点。”

“顺便，也替我跟真夜说一声吧。”

樱井介之凛望着他，久久不语。

终究，叹息般轻声笑着说了一句：“你长大了。”

莫迩也笑：“嗯。但你还没有老，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进去吗”樱井介之凛看他似乎要离开，忍不住问。

“不了。我身份有点敏感。”莫迩拒绝道，“我……”

“最后可以再拥抱一下吗”樱井介之凛忽然问

莫迩望着他。

树下光影斑驳，男人脸上却有这最温和的笑，似乎是释怀，又像是刚重逢便要分别的落寞。

他张开双臂，看着莫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刚学会走路正慢慢走向他的怀抱的孩子。

这是种担心，欣慰的眼神。

莫迩心中酸酸胀胀的。

分明，他们已经一样高了。

莫迩拥抱住他。

“谢谢。”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另外一个世界苏醒过来时，也不会忘记的心情。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像是谁赋予他的信念一般坚定。

就算是知道他生来是棋子，也未曾改变过。

那时他以为自己最缺乏的是爱，现在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他最不缺，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