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风今天开的还是他那辆蓝色的Quattroporte。安薇薇坐副驾，和他随意地聊着天，更多地说着L2的事情。

夏知意坐在后座一言不发，脑子里在清算明天回加拿大要办的事情和要带的文件，连安薇薇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小意？”安薇薇叫她，“是不是困了？”

“没有！”夏知意摇头，随便应了一句。她懂的，在国内的职场，当着老板的面说自己在想休假的事，是大忌。

林南风开车看向前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她望着窗外，扎起的马尾有些松散了，额间几缕长发散乱地批下来，似乎还有一条粘在她的嘴唇上。他抿了抿嘴，视线从她的唇上错开，微笑着道：“刚才会上，小意好像有话没说。”

安薇薇心里“呵”了一声，调整了下坐姿。

夏知意并没意识到他称呼的转换，一脸愕然回复道：“没有啊！”想起他可能指的是她那一下停顿，她不想让安薇薇为难，用低软的嗓音慢慢解释：“我只是不知道这首《AThousandYears》，看到苏广徽在备注里写，本来定的两首舒伯特和勃拉姆斯的曲子，我是听过的，也很喜欢，所以当时有一些诧异。”

她寥寥几句说清了，没准备在这个话题下继续，林南风闻言只是笑了笑，两人间的对话就这么倏然终结。安薇薇揣摩圣意，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眼睛盯上了中央后视镜上的一个挂饰。

“林总喜欢这些小玩意么？”安薇薇伸手摸了摸，就是一团灰色的长毛球，摸上去手感很熟悉。

“还行，是挺可爱的。”他笑了笑。

这么幼稚的东西，又老旧，如果不是觉得可爱，能挂在这样的豪车上么？安薇薇心中吐槽，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夏知意：“小意，我记得你以前也总带着一个这样的毛毛，怎么不见了？”

夏知意认真地盯着这个毛球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弄丢了。”

林南风拧头望着车窗外，轻轻地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弄丢的？”安薇薇惋惜地抚了抚毛球，“那是你从小带到大的，真可惜。”

“就那时候……”夏知意蹙着眉心，带着点无奈，“替你去学校找那个盒子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儿了。”

安薇薇回头睨她一眼，默默地把嘴闭上了。

当初中考结束，她到加拿大圣劳伦斯上高中之前的那个暑假，赵之轩每天写一封情书，一连写了两个月封向她表白。她接受了他之后，就把这所有的信用一个盒子装了起来，随她一起来到了加拿大。

怀着初恋就是天长地久的少女心事，她把那个盒子埋在了学校的湖边，期待两个人终有修成正果之日，再带着一双儿女去挖出最初的悸动。

结果因为父亲公司出事，不得不退学回国。她前脚匆匆忙忙还在收拾行李，后脚赵之轩就打了电话过来说分手。

她那时心灰意懒，对他是失望极了，就叫夏知意帮她去把盒子挖出来，最好直接就扔到安大略湖里。可是最后盒子没找到，反而那天到了机场，才知道夏自芬出事进了医院。她临时在机场写了张支票快递给夏知意后就登机了。

回想当初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她最愚蠢的是自己回国之后，一时脑热又和赵之轩复合了。

垃圾就该倒在垃圾场，是她脑子进水了，才不停地回收垃圾。

还连累夏知意丢了她的毛毛。

“林总的毛球，是哪里买的？”安薇薇笑眯眯地问，想着帮夏知意再去买一个。

“朋友送的。”

安薇薇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林南风抬眸，朝着后视镜不咸不淡的看了过去。后座上的那个女孩，眼睛盯着毛球，嘴微微张开，像是惊讶又像是苦恼。一侧头，和后视镜里他的视线对上了。

他没躲开，漆黑的眼眸就那么看着她。

这种对视让人心跳紊乱，夏知意有点心慌，又莫名其妙有些气恼。她侧开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再看他。

车子在南塘秋的大门口停下来。夏知意径自下了车，安静地在路边等着。她是有些失礼了，但林南风似乎并不介意，安薇薇两边打量了几眼，想着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他的手机恰好响了。

这下彼此都不需多客套，就此告别。

林南风是目送两人进了小区，才回头看手机的。铃声已经停了，上面显示是顾鸿成来电。他将车子掉了个头，停在对面路边的梧桐树下，这才回拨过去。

“刚才突然想到有点急事，先走了……不回去了，电话里说吧！”他的嗓音跟方才比，显得淡漠了许多，“那边都干净了吗？”

路灯透过树荫，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本来就很年轻，二十七八的年纪，眉宇之间已经是一片内敛的沉静。偶尔才能从他的吐字中，听出半缕锋芒来。

“我的行程不变。我走之前，料理清楚。”

“他们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处理。我不在场，老爷子那边你不好交代。”说完这句后，他良久没有说话，微眯着眼，整个人隐隐透着一股暗色气息。

他指尖在眉间轻轻挠了挠，看见一条身影从小区里快步走出来。他对着手机那边说：“先这样，挂了。”然后轻轻按了一下喇叭。

夏知意站在原地回头望，看见浓郁的树荫阴影里，有车灯闪了一下，照出Quattroporte的轮廓。他摆了摆手，夏知意慢慢走过去。他问：“怎么了？”

“薇薇胃疼得厉害，我去帮她买点药。”

“小区便利店里没有？”

“她吃的药这里买不到。”

林南风从里面打开了副驾的门，示意她上车：“我送你去。”

最近的大型药店在地铁站附近，走路的话来回要大半个小时。夏知意没推辞，坐上了车，用不上几分钟，车子就停到了一家国际大药店前。

夏知意下车去买药。他就坐在车里，将车两边的窗户放下，看着她在清凉静谧的夜色里，一路小跑的背影，那松松的马尾还在一左一右有节奏地晃着。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夏知意买到安薇薇常吃的NexiumControl，想了想，又买了一盒止痛药。

“是哪个牌子？”等她跑回来坐上车，他问她。

夏知意随手就把药盒举到他眼前。他正准备把车掉头，瞄了一眼没有看清，于是用手拿住盒子往自己面前拉近了些。

而手指，就这么沿着她的指背擦了过去。

她的指尖是凉的，他的却很温热。他下意识就问：“手这么凉？”

夏知意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她缓了缓，竟只回了一声“哦”。一下子，两个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车子里陷入了沉默。

他安安静静地打着方向盘。她给安薇薇打电话问她情况。安薇薇说只要你马上回来喂我吃上药就应该死不了。她安下心挂了电话，车子里又再次变得沉默。

或许是坐的近了的缘故，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鼻息之间缭绕的，全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是他惯用的古龙水，又像是别的，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又有那么一点微末的若有似无的亲近感。

夏知意觉得自己的胸口，盘踞着不知名的复杂情绪。

等红灯时，他将自己的手机解了锁，打开一个音乐APP，递给夏知意：“应该是第七或是第八首。”

夏知意接过手机，按照他说的往下滑屏幕，看见第七首原来是那首《AThousandYears》。她伸手点了播放，歌曲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

Heartbeatsfast

Colorsandpromises

Howtobebrave

……

女歌手的音色其实并不出彩，但是声音缠绵而充满了情意。她听着歌，低声说：“这也是BflatMajor。”她记得备注里的那两首古典钢琴曲都是降B大调。

他微微点头，笑得温润：“之前是我定的调性，BflatMajor能让人感觉温暖而坦诚，我希望L2也能给人带来相同的印象。”

“但那天广告部的人跟我说，L2虽然是珠宝品牌，但是受众是年轻人，或许用一些当下流行的歌曲会更具推广性，我觉得应该听他们的意见。”他娓娓道来，眼睛对上她的，声音里似染了薄笑，“他们推荐了好几首，但是我听下来，觉得这首最好。”

Onestepcloser

Ihavediedeveryday,waitingforyou

Darling,don\tbeafraid,Ihavelovedyouforathousandyears

I\llloveyouforathousandmore

AndallalongIbelieved,Iwouldfindyou

Timehasbroughtyourhearttome,Ihavelovedyouforathousandyears

……

歌手婉转而略带伤感的声音在车厢里浅吟低唱着，一声声的“onestepcloser”仿佛是电影里的女主角在一遍遍重复着心声。

夏知意忽然觉得，或许这首歌真的很合适L2“星月的爱恋”这个主题。

星与月之间，隔着一步之遥。月光在期待星辰向它汇聚，而星辰同样在向月光述誓：我会向着你，一步步靠近。

曲声终了，夏知意低声道：“我很少听这些歌，也很少看电影，只是有空的时候，陪朋友看过几部歌舞剧……不过，我觉得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很自然的，手指在手机APP的歌单上划了几下，看到一首自己熟悉的歌曲，像是不加思索，又像是没话找话说：“你也喜欢AMillionsdreams么？不觉的这首歌的名字和Athousandyears很……”

夏知意的身体朝前面晃了一下，她的声音被顿住。是他踩了刹车，车子停了，南塘秋就在眼前。他转过头，眸光锁着她的脸，嗓音略带淡漠：“夏知意，我对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鸿雁传情的戏码并没有兴趣。”

夏知意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他那股压抑而不悦的情绪毫不掩饰。她下意识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林南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有屏住呼吸，心头乱作一团。

她只是提到了一首歌而已，仅仅是提了一下。而他显然是喜欢那首AMillionsdreams的，不然不会在他最近听的歌单里面。甚至，他一定是看过这首歌的电影的，不然他不会知道自己没有兴趣。

但是他说的中间那一长串成语……以她的中文水平实在听不懂，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她觉得自己思维变得迟钝，但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明白的。

电影里Amilliondreams响起时，是Barmum和Charity在童年情窦初开时被迫分开，只能靠着一封封的信传递情意，歌曲结束时，两人已有了一个清贫却相爱的家。

他到底是对什么不感兴趣？

一瞬间，懊恼瞬间席卷所有的情绪。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只是仿佛特别的难过。

直到他平静的声音传来：“我的车可以进小区吗？”

她怔愣了下，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我陪你上去，看看安总。”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郁郁之色，又是温温淡淡的，往常那个优雅温柔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