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正是明艳的阳春三月时节，满京城的花像是借着京城的龙气，都催发起来，盛京街头处处是锦衣世家公子相携看花，或有谁家娇娘带着娣妹乘着香车往京郊去。好一派盛京景象。

“梅远怎的动作这般磨蹭？这半天光景不见人来。”身着青衣团绣竹叶的方瑜问端坐在身旁，还风骚地摇着扇子的许怡丰。

许怡丰淡定地理理衣袍，淡声说道：“问我作甚？梅远那个性子，你能喊来赴宴已是天大的面子。”

旁边的公子听闻也笑道：“梅远前些日子进了官位，想来也是公事交接诸多。再说今日这席上我等有谁能比上梅远一二？按着礼数，自是该他开宴。且安心等着吧。”

这宴席设在了京郊的赏春苑，因为是借着赏花的由头，布席也布在花浓莺啼处，格外有意趣。席上的皆是京城的各家世家公子，各个光彩照人，气宇不凡，衣着皆是锦衣华服，倒是和颜色正好的春花颜色相得益彰，不过这些公子皆聚在一处，未曾开席只为等着那新上任御史台正四品右佥都御史许翰云，大名鼎鼎的梅远公子。

这些公子大多是世家子，少有入仕的，就是有官职品阶，也是大不过这个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大人，更何况这个梅远公子的父亲是正一品礼部尚书许曾文的二子。

“正说着呢，这不是来了，梅远你可让我们好等。”身着绛紫锦衣团花纹，头戴白玉冠的李寄南快步上前两步，众人听闻也转过头去望，今日席上也有不少未曾见过许翰云的，好奇地打量远处拂花而来的公子。

那人身着一身茶白色锦袍，衣料上绣的是素净云纹，头上仅用玉簪将发丝挽起，行走在春日花浓处，格外的风雅。他遥遥对李寄南一拱手，缓步走来，他的面容和通身清冷的气派很是相称，许翰云生得极好这是全盛京皆知的，具体是个什么样，如今才算亮相，他的眉眼像是沾了浓墨工笔描画的一般有韵味，但淡漠的神情让他多了禁欲的味道。他一路走来衣袍沾花，却像个不染颜色的冰雪谪仙人。

“是梅远失礼了，还请各位恕罪。路上遇到羽林卫的官差办事，故而耽误了片刻。”说完许翰云再一拜。

众人皆是一惊，羽林卫？这个羽林卫明面上是盛京的禁军，也是皇上的亲兵。但私下里谁人不知，羽林卫的御前司可是皇上的监视耳目，故而谁人不是对羽林卫又怕又恨，就怕被逮到什么小辫子，官职丢了还好，小命再搭进去。

“无碍无碍，梅远何必赔罪。”李寄南打着哈哈，邀请许翰云上座，各位世家公子也各自入席。李寄南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小声问道：

“梅远，可是黑衣红衬着玉带的那卦？”羽林卫的御前司官服制式皆是红色内衬黑色外袍，胸前绣狴犴踏云图。李寄南很怕落下口实，暗示地问许翰云。

“乐松不必担忧，我见他们不像是要往赏春苑来。他们听闻我是赴宴，随意盘问了两句便了了。”许翰云跟着李寄南往前走，小声回他，声线也清凌凌的，端的是君子方正的坦荡胸怀。

李寄南一点也没放下心，这意思不就是御前司的人在这附近吗？这赏春苑是他李家的产业，御前司在附近他心里总是不大爽利的。没待他细问，穿着青衣的方瑜和摇着扇子的许怡丰踱步走过来迎他们。

“梅远，你运气也忒差，好容易喊你出来，倒先遇上了煞星拦路。”方瑜笑着打趣许翰云。

“你这话未免太毒，亏得是梅远，才不和你计较。”许怡丰摇着扇子笑着插话。许翰云也是许久未见方瑜和许怡丰，见他两人风采依旧，方瑜的嘴还是那般不饶人，不由得柔和了眉眼，同他们作揖见礼，李寄南也笑起来，招呼三人上座说话。

“梅远，还未曾恭贺你高迁啊，你现在可是正四品大员了。”李寄南笑着给方瑜和许怡丰倒上酒，又给许翰云倒上茶，老友间的默契自不必多说。

许翰云浅笑着受了他们一贺，他虽性子清冷些，但对这些难得的好友，他总是心头暖暖的，李寄南行事周全，方瑜少年脾性，许怡丰风流倜傥，他们脾性虽是各不相同，但也是难得的意趣相投。

“我还当是就我们四个饮酒踏春，一来倒好，乐松把有头脸的世家子都喊来了，你面子倒是大。”方瑜看向坐在其他地方的各个世家子，撇了撇嘴，他一向讨厌这你来我往的交际场。

“知书，你是虎威将军之子，不可入文官仕途自然不懂其中关窍了。这哪是给乐松面子，这分明是奔着梅远来的。”许怡丰摇着扇子，笑着往外看那些蠢蠢欲动，想往这里来拜会的公子们。

李寄南看向身旁仍是清清冷冷的许翰云，他们四人从小便相识，上的也是同一个京畿太学，许翰云文采斐然，从小就是全京城少年郎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是京城少女们的梦中情郎。及冠之年更是在科举中连中两元，当今圣上都曾赞过一句“无双傲骨少年郎。”时人还有批许翰云：“竹骨冰心，梅魂玉面容。”

但作为多年的好友，李寄南清楚许翰云到底是个什么秉性，他性子清冷孤傲少于人交游，还有些文人的倔强脾性，不是什么折腰圆滑之人。如今许翰云入了御史台高就，自然不错，但只怕日后要得罪不少人，作为从小的朋友实在是想让他多多与人交游，日后也好行事。

许翰云明白李寄南的意思，也可以说除了方瑜都明白李寄南的用心，他心里很是感动，但还是对李寄南说道：“多谢乐松好意，不过细细想来，我若是结交京城各家名门世子，日后办事恐会落人口实。”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好猜忌。原本先帝在时，虽是治世，但使外戚和內朝势力做大。最近几年圣上似是颇为忌惮和不满，频频壮大羽林卫和御史台。

李寄南和许怡丰自然是心思剔透的人，一点便明了，只剩方瑜一脸懵，看着他们打哑谜。

“你们又打什么哑谜？你们心思忒深了，倒显得我愚钝不堪……”方瑜气得猛饮一杯酒，瞪着三个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人。

“不气不气，我们知书是少年心性，心思剔透纯真，大智若愚之辈。”许怡丰笑眯眯地打着圆场。李寄南也笑着安抚两句，许翰云也以茶代酒向他赔罪。

不多时，有小厮来传报饭菜已备好，李寄南看向身边的许翰云，许翰云轻叹一口气跟着站起身，两人各说了些场面话，就着人开席，许翰云神情淡淡，李寄南面上一派热络，倒是和谐。各世家子也暗叹这梅远公子还当着是个谪仙人物，这气度倒和御史台的那帮严苛的大人不相称。

因着是私人小宴，彩头又是赏春，宴上也只请了些乐师奏些清雅小曲，偶有身份较高的世家子来同许翰云说些场面话，他倒也耐着性子应和两句。一旁的李寄南也不得闲，他爹乃是工部尚书李盼山也是內朝八大臣的一位，稍稍有心的怎能让他闲在一旁？

倒是许怡丰和方瑜乐得轻松自在，许怡丰是许家的旁氏，官职也不过平平，虽是前途无量，但也比不过自家表弟许翰云。而方瑜是虎威将军之子，前朝有将军造反的先例，到了庆嘉年间，武将的家人都要被留在京城教养，其中心思不说自明，而方瑜因着将军之子的身份不可入仕，自然对他笼络的心思就淡了。

许翰云那个清冷又傲气的性子，根本不与人多热络说些漂亮话，很快前来拜会的人便少了，在座的谁不是傲气的贵公子，见他当真是传闻的那边冰雪心肠，也不自讨没趣。许翰云也乐得自在，很干脆地扔下李寄南，往一旁花重人稀处静坐喝茶。

“你这小厮甚是啰嗦！让开！羽林卫御前司办案！”声音甚是粗犷洪亮。

“官爷，官爷，您等等我！里面都是贵人，小的担待不起啊！”

不少人都听见了羽林卫御前司六个字，一时间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这羽林卫御前司怎么找上门了，甚是晦气。李寄南皱起眉头，缓步向院门走去，还没走到，小竹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进来一队黑衣红衬狴犴踏云的带刀汉子，各个都是身高八尺，面容肃穆，通身的嗜血雷厉气势。

在场的很多公子当即便变了脸色，各个神色惶惶。李寄南大怒，但碍于羽林卫御前司的名号，只得装作大度。

“敢问各位，何故闯我赏春苑，搅人宴席？”李寄南虽有官位品阶，但也不敢拿出来压人，这御前司办事，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圣上亲指。

“原来是李大人，冒犯了。羽林卫正搜查要犯，一路追到京郊赏春苑，还请各位公子担待，给我去里面搜！”为首的汉子黑面蓄胡，说话甚是不客气，也不和李寄南多说话，直接就让人往里进。

李寄南气得难受，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咽下气，拂袖而去。方瑜的脾性可没有那样好，见他竟如此无礼，想来自己左右光脚不怕穿鞋的，便挣开许怡丰拉住他的手，越众而出。

“官爷倒是会办事！此地是工部尚书李家的偏苑，你们倒是说闯就闯！如此不知礼数，野蛮！”

话音刚落，四周静了一瞬，李寄南和许怡丰赶紧要去拉方瑜。“知书！冷静。”

那领头冷笑一声，低头看向方瑜，眼里满是警告：“方家公子要妨碍御前司办案吗？来人，给小公子绑上，带回御前司说道说道！”方瑜气得涨红脸，没想到这人竟猖狂至此，他好歹也是虎威将军的儿子。两个御前使走过来作势要绑，许翰云叹口气，放下茶杯，负手走过来，朗声道：“我看谁人敢绑！”

许翰云面色冷淡，姿态从容，和那些两股战战的贵公子完全不同，一时间两个御前使也没敢轻举妄动。

“方家小公子乃虎威将军之子，圣上曾御赐忠义匾悬于方家正厅，以资对忠义之臣的嘉奖。你们绑方家公子，岂不是侮辱皇上御赐的忠义之家？”许翰云声音一点也不大，仍是那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但莫名让人信服。

“我当是谁如此伶牙俐齿，原是右佥事许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惊，是蒋亭渊那个煞星！

蒋亭渊的样貌也是在盛京人的口中得到过认可的，不过都是“玉面罗刹”，“相貌堂堂但杀气过重，可惜一副好皮囊。”之类的，重点在贬义的那半段。他的五官轮廓深邃，一双内双的凤眼里寒星点漆，鼻子高挺，光从皮相看上去实实在在的是个英武不凡的美男子，只可惜，他通身的气派让人胆寒。

蒋亭渊同样一身狴犴踏云黑红官袍，穿出的气势和效果倒是高出他的同僚一截，他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刀，看样式不是羽林卫的兵器，他右手按刀柄，左手拂花走来，他手上动作可没有许翰云那边文雅温柔，松手时树上的花瓣扑簇簇地飞落，当真是个煞花人。

“我当是谁出公差，原是御前司指挥使蒋大人。”许翰云的眉眼又冷了几分，虽然正常人都看不大出来。

旁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怎地让这两人杠上了！李寄南一点不气了，他现在头疼，他只想静静。倒是方瑜和许怡丰很高兴的样子，顿时退在一旁看热闹，欣赏死对头之间的嘴炮现场，真乃人间一乐事。

没错，盛京上下，连三岁孩童都知梅远公子许翰云和玉面罗刹蒋亭渊是死对头，梅远公子清冷如雪，而玉面罗刹热烈如火，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他俩曾经又都是名动天下的京城高门公子，如今可好，两人官位品阶也相同了，自然便有闲人编排传诵两人的恩怨情仇，什么两位少时看上同一位美娇娘结下梁子，更离谱还有说两人是天上文武星宿下凡，在途中免不了要有些摩擦……但其中真正如何，就不为人知了，皆是听闻两字罢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这两人平日都是较为寡言，但一见面就免不了要打几句嘴仗。整个京城还没人能让许翰云变脸，但蒋亭渊可以；同样，整个京城也没人敢让蒋亭渊吃瘪，但许翰云可以。

“多日不见，许大人说话还是这般不爽利，听着让人不喜。”蒋亭渊笑得邪气，一边摆手示意身后跟来的人围住园子。

许翰云冷哼一声回道：“蒋大人这是何意？在座皆为高门世家公子，此地是工部尚书李大人的偏宅，未有昭，还容不得放肆吧。”

“在下奉圣上之命，彻查皇城妖猫害人一案，一路追寻贼人到了这京郊赏春苑。此事事关陛下和皇城的各位贵人安，如此在下还有无资格放肆？”蒋亭渊嘴角还噙着笑，黑眸紧盯着许翰云，气势十足。

许翰云也不遑多让，冷肃着脸，负手而立，一身文人的傲骨气势，两人一时不相上下。“哼，蒋大人到会搬弄是非，你这明里暗里的，岂不是暗示这里就有贼人？大人派人在此处已搜了许久，不知都搜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