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力广的劝说暂时起到了效果，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谁都知道，即使是皇家的私事，也是天下的大事。普通苍生，活着不易，没有谁愿意活在乱世。神仙打架，受伤害的肯定是普通百姓。所谓：兴，百姓苦。忘，百姓更苦！

散朝后，皇帝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想去看看赵林芝。这个15岁就跟了自己的女人，现在虽然被打入冷宫，虽然没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但她落得如此下场，也该去看看她。

盛充只带了一个御前侍卫，悄悄去了冷宫。

一路上，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一派温馨景象。皇帝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前方有战事，宫中有难事，家国天下，事事均需平衡。就像今天在大殿之上，定王爷对自己百般不敬，他也只能忍着。

当了皇帝，却要更加隐忍。忍而不发，是很难受的事情。有皇叔的身份，有祖训祖制，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天下，虽是盛氏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他不能也不敢被天下人诟病，更不敢被天下人抛弃。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出现在冷宫门口。

太监打开冷宫锈迹斑斑的铁锁，皇帝犹豫了一下，一脚跨了进去。

这里的景象，与御花园的景象，根本无法比。一个残垣断壁，花圃久无人修理，三三两两开着野花，垂头丧气的在风中摇摆。

“皇上架到——”

许是太监的声音，惊到了这个死气沉沉的破败院子，几只野鸟“噗”地振翅高飞，瞬间，院子又寂静下来——或许，这几只不经意造访的野鸟，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生机。

一个瘦得可以用干枯来形容的女人，背对着皇帝，听到动静，并不前来相迎。

皇帝心中一惊，诧异地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皇后吗？”

开门的小太监低垂着头，不敢回话。

皇帝紧走几步，到了女人跟前，是她！

她形容枯槁，蓬头散发，满身污垢，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皇帝下意识捂着鼻子，端详了一会儿，喊道：“林芝！”

女人愣了愣，脸上毫无反应，眼神黯淡。

“林芝，是你吗？”

同在皇宫，有人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而她，骨瘦如柴，已经瘦成了一根竹竿，比民间妇人还不如。

“十多年没见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皇帝再次动了恻隐之心，说道：“林芝，你每月不是有生活费吗？”

皇帝说得没错，打入冷宫的皇后、妃子，也是按照尊卑拨了费用的，基本生活还是能保障的。

“她的生活费，是不是被你们贪了？”

皇帝怒，问身边的太监。

太监吓得赶紧跪下求饶：“皇上赎罪！奴才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她如何成了这般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皇帝厉声呵斥。

“皇上，奴才从来没见过皇后娘娘的生活费……”

皇帝勒了太监一眼，说道：“一月一两银子，蔬菜充饥还是能做得到的，说，是不是你们搜刮走了？”

“没有……”

皇帝并不听小太监辩解，而是对御前侍卫说：“拉出去，砍了！”

小太监呼天抢地，大喊冤枉。但，他这辈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哪怕是做一个不健全的男人，他都永久失去了资格。

皇帝曾经李玬说过，之前皇宫里，有些太监见皇后、妃子失势被打入冷宫，千方百计捉弄、惩罚、挤兑、打骂，以此取乐，以此证明自己比对方强，以此满足自己扭曲的内心。

皇帝是恨太监的。但，皇宫里需要这帮人，做最低贱的活计，做最不是男人做的事儿。

处理完小太监，皇帝让人将皇后扶进屋，命人将她身上洗净，换一套合身的衣服，喂她吃了一点东西。

可怜赵林芝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她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直没有说一句话。

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人活到这个份上，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傻与不傻，其实已经非常不重要了。

赵林芝脸上的皱纹比老年人还要多，当年的秀发稀稀疏疏飘在风中，走路要人扶，否则，只能走三五步，必定会倒下去。

“赵林芝，朕问问你，你贵为皇后，为什么要跟一个妃子过不去？”

皇帝问的，当然是和妃。如果把当年赵林芝对和妃所做的事，来对比她今天所享受的待遇，那叫罪有应得。皇帝没有处死她，已经很仁慈了。她只是被皇帝冷落，甚至连皇后的身份都还保留着。

赵林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那时候累积的罪孽，仿佛开始刺激她的大脑。

远古的回忆，需要重启大脑。

重启大脑，需要长久的时间，需要别人帮助她回忆。

皇帝坐在她对面，说道：“和妃的事，其实说白了，就是你们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并不能损害大安国的根基。”

“而赵林琥，他所干的事，已经损害了大安国的根基！他是猪，是狗，猪狗不如！”

压抑在心中的一腔怒火，这一刻开始释放。他对赵林琥的恨，还有那种久攻不下的恼火，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是箭簇般，时时刻刻都在戳他的心，让他血肉模糊，咬牙切齿。

“赵林芝，我知道，赵林琥的事跟你没关系，可是，他是你亲兄弟，他干了猪狗不如的事，大安国就不可能容下你这个女人，更何况，你还是皇后。”

皇帝说完，看了一眼赵林芝。此刻，她如此平静，不管皇帝说什么，好像都是在说别人，那个叫赵林琥的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赵林芝，朕今天来看你，是念在你15岁就跟了朕的情分上，并不是朕会对你法外开恩。要说你犯下的罪恶，削你十次脑袋，朕都不会觉得心疼。”

赵林芝忽然笑了一下。这笑容，犹如扫落叶的秋风，不可一世，不可言说。

皇帝奇怪地看着赵林芝，说：“朕不知道你是不是装疯卖傻，但朕不愿意杀死自己身边的亲人。你好自为之吧！”

临走，皇帝吩咐，给赵林芝每月加一两银子的生活费，把这个院子稍稍整理一下，让她这辈子终老于此吧！

皇帝一走，冷宫重新上锁。

赵林芝看着皇帝走远，两行清泪挂满脸颊。微风中，她软踏踏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