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降的记忆中，这是自己在武院第七年。

他少时家中发生巨变，家道衰落，被家人安置在这法城武院内。靠着先辈最后的余荫，倒也没人为难他，只让他做些扫地擦窗类的杂活换取维持生计。

武院坐落在法城南部，背靠连绵山脉，环抱在外围一处不知名山林有许多处建筑，其间有一巨大圆形场地是为演武场，这就是法城武院。云降的寝室在武院外部，与山林相连。

此时正值午夜，这里本就地处偏僻，此刻更是空无一人。明月松间照，也照在他的身上，他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盖，身上有一条条光华流动，宛若一尊神。

山间越发安静，风吹、草动、虫鸣，还有树林里的叶落，各种声音逐渐放大，正是此刻，他霍然起身，步伐沉稳，手势轻灵，双手向前一推，正是他苦练多年的云手双推掌。

并无什么动静，他低头看了眼双手嘟囔了一句“没道理啊”。回想起刚刚的感觉，闭上双眼，静心凝神，好似胸中悬了一团热水，渐渐流至四肢，双手回环，蓄起全身气力，舞出一个半圆，而后向前推出，几片树叶顿时沙沙作响。

成了！这大抵就是那些学员口中的脉武境了吧！他又连续发出数掌，直到力竭。最后一掌已是令前面一片小树林狂风大作，叶落不止，他也累坐在地上，狂笑不止。

树叶为掌风所震，不经意间掸落了几片月光，配合渗人的笑声，让几个来此幽会的小情侣直呼见鬼。

普通人中有天生神力者，不过数千斤的气力，而武者之中，血武境乃是第一关，血武一品的最低门槛也得是千斤之力，血武境练到极致，抬手就是九牛二虎之力。血武境后是为脉武，开启经脉，真气畅游行走周身，更可在招式中混入真气，当真气外放时，便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脉武强者。血武境只需苦练即可，但脉武确是要开发自身经脉，如此才可练出真气。

云降偶得功法鱼水诀，多年苦练，今日功成。脉武之后是为骨武，武者到此地步已是脱胎换骨，一身武学造诣可谓炉火纯青。

至于之后的大武境，则是武学上登峰造极的高手了，堪称一代宗师，故也被称为宗师境。鞅国建国不过数百年，却可与那些传承数千年的大国争锋，靠的便是人才辈出，宗师级高手往来不绝。据云降所知，武院院长穆审言就是宗师级高手，鞅国之内与国主享同等尊荣。

云降心情大好，回了寝室倒头便睡。

与此同时，院长办公室，穆审言正在核实最新一期的入学弟子名单。站在他面前的商真与谢远脸色有些忐忑。

穆审言平时向来是放权给他们的，如这般上心的时候屈指可数。

良久，穆审言才放下了手中名册，一手按了下有些疲倦的眼眶，一手示意两人坐下。

“高级武徒十九个，血武三个，低能儿一个”语气似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商谢二人并不接话，静待下文。穆山河没有丝毫不悦，又抛出一个问题:“两位可知武院制度有多少年历史了？”

凡武院学员，入院之初便要熟悉武院历史，遑论老师？但二人知道接下来要说正事了，谢远抢先道:“武院乃开国国君所设，旨在以武强国，距今已六百三十二年。”

“六百余年间，共有十九任院长，我当年突破宗师级接任此位，也有三十年了，三十年间虽不敢言鞠躬尽瘁，但也兢兢业业，未曾想武院竟会在我的手中衰颓，我有愧先辈啊！”穆审言年过七旬，两鬓微白，看上去不过五十岁，但配合此番苍凉的语调与伤感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几分。

两人纷纷安慰。

穆审言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背对二人负手而立，看着墙上历代院长画像，脸上浮现追忆之色:“我四十二岁达宗师级执掌书院，彼时，强者辈出，北穆南陈、西梁东吴，并称四大宗师，而今三十七年过去，故人已老，新人却难当大任。”

两人听出些味道，同站起身抱拳道:“请院长明示。”

穆审言轻捻胡须，声如洪钟:“法城发展至今，旧法已经不适用了，以前国家初定，鼓励习武，所以招取规则十分宽松，这在当年是可行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武院不是托儿所，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这些年人才青黄不接，许多人已是忘记书院创立的初衷了，我欲整改书院法度，二位以为如何？”

商真道:“书院这些年风气确实有些被带偏了，不知院长如何整改？”

穆审言打出一道静音符防止外界偷听，又用真气激发了屋内的阵法屏障，这才拉起二人说起自己的计划。

三人讨论许久，商真忽然道：“鞅朝以法立国，这般变革，陛下那关恐怕不好过啊。”

穆审言报以微笑“那就先不让他知道”。

三人将改革的大方向定下来，又打磨了一下细枝末节，而后各自离去。

云降难得的晚起，昨夜练武透支了体力，让他不由多睡了会。等到他赶到学院区域的时候，一大群学员正整整齐齐排列在演武场，似乎是某种考核。

副院长商真站在前方说着什么，然后学员们开始一个个走到他面前，然后又一个个被打飞。

“啪”的一声，一个学员被打飞晕了过去，然后有人把他抬走，有人拿着纸笔在记录这什么。不断有人被打飞，但也有人硬是扛住了没有倒下。

商真或用拳或切掌，打的不亦乐乎，兴致来了他甚至用真气打人，看的一旁的老师十分羡慕，难得一次可以揍这群小崽子，还不用出医药费。云降在一旁看得十分起劲，他自付自己也能把人打飞，但做不到商真这般随意。

武院上千学员，被商真打晕的有五六百个，连续的出手让骨武境的他也有些累了，他伸手一指:“张三，余四，出列！”

远处看戏的吃瓜群众中走出两人，张三笑呵呵地问道:“院长，嘛事儿？”

“你俩来替班，你来打，哦不，你来测试，余四记录。”

“我可以用兵器吗，空手打好费力的”张三反问道。

有眼疾者搬来躺椅，商真满意的躺了上去，闭上眼说道:“随便你，但你要把血武境以下的人挑出来。”

张三眼睛放光，这无疑是对他极大的认可，于是卖力的打了起来。

“三哥，轻点。”

“啊，你公报私仇！”

“你刚刚打那个女的都没用锤子，不……”

“不要，那里不可以……”

不断有各种杀猪似的叫声响起，测试也进入尾声。打人很爽，但张三血武五品的修为打到最后也是累的不行，让他想起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一千米。

“报告院长，除了几个精英班的学员外，都已经测试完了”张三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双臂，大声说道。

商真接过记录表，看了一眼，说道:“这几个不比你小子差了，你也打不动，算了，不管了。”

“好了，差不多了，轮到你了”

张三讪笑了一下，抱紧自己道:“院长，我这就没必要了吧。”张三一旁的余四则看向张三身后，一脸疑惑。

云降何许人也？乃是入院多年的老油条，许多老师都不如他的资历老。他见商真睁开眼时就已经拿着扫帚开始清扫，动作随和，神情自然。

“你的演技足以称帝，可惜，地上什么也没有，你扫你嘛呢？过来！”

云降还是一副天塌不精的死样，但还是老老实实走了过来，平静道“地可以不脏，但不能不扫。”

商真冷笑了一声，心道你小子总算落我手里了。他正经道:“武院整改，所有职工也要接受检查。”随后双手一摊，对张三余四道“揍他！”

“院长，咱也不能乱打人”，“砰”，张三被一拳打飞。

余四见状，面对云降，抱拳道:“请指教。”

……

次日，一大批学员被直接开除，法城武院各项招录要求更新，朝野震动。穆审言的办公桌上放着被开除的学员名单，他拿起看了一眼，觉得实在无趣，两指一擦，纸张便在他手中燃烧起来，随后拿起另一张纸看了起来，思量许久，拿起了笔。

“云哥，你住这”

“恭喜云兄”

“虽然打不过你，但我张三不服！”

“云兄掌法精湛，来日再讨教。”余四等人将云降带到学员专属寝室，打了招呼后先后离开。

云降看着手上的录取凭证，呆了好一阵。寝室门禁闭，灯展上烛火飘忽不定，明暗交接下映照出“特招入院”，他将纸纂紧，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