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意识与立方体的融合，李前辰视野中舷窗外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漆黑的外部世界逐渐泛出点点微光，似乎有无数的发光图案在运动、流转。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立方体内一个巨大空间中，这里的长宽高起码有数公里的跨度，目视所及，空间内壁几乎是无限遥远的。而变幻着的巨幅图案，就在遥远的内壁上不断出现又消失，这超乎人类肉眼可视角度的神奇现象，让李前辰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感觉。

巨大空间或者巨大物体，或多或少都会对人精神产生一定的负面侵袭，甚至催生强烈的恐惧感。但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部世界那些变幻的巨幅图像，李前辰却丝毫没有被这空旷的视觉效应所影响。当意识与立方体融合，仿佛感官也被相应放大，不光是立方体内部，外部的整个区域都在他洞察范围之内。

随着李前辰心念一转，那变幻莫测的巨幅图案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隐约间，他看到了那散发着红色光芒的星门。这让李前辰惊叹不已，包裹自己的立方体仿佛消失了，恢弘内壁显示的，正是外部宇宙的实时画面。

借助精神层面与立方体的融合，他同时用视觉和意识感受着外部世界，只一瞬间，就探明了这小小空间的规模——0.1光年。

而远处那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球形区域，更是无处遁形——与原宇宙中的发光引力源一般无二——直径为100公里。不仅如此，借助立方体的强大功能，甚至连星际尘埃也被他尽收眼底，只要愿意，他甚至可以轻松辨识每一粒尘埃的细节。

李前辰能感觉到，通过某种精神层面的联系，他似乎掌控了这个神秘造物，除探测能力外，还有无数异常强大的功能等待他去挖掘和使用。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背后的原因，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早已沉浸在那全知全能的美妙感觉中无法自拔了。

外部世界狭小而单调，李前辰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他尝试着去了解立方体的内部构造，随着注意力转移，他逐渐触及到更多的功能区域。

“它具备移动能力，这是一艘飞船。”他瞬间做出了判断，但接着又苦笑起来，“还真是造型奇特呀，谁会设计一艘四四方方的飞船呢？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它的造物主文明！”

李前辰一边叹息、一边集中精神，探索着自己所能掌控的功能，于是，一个接一个的信息反馈数据冲进他意识之中。探测、移动、通讯、防御、护罩……那是海量信息涌入大脑的感觉。面对这些匪夷所思的神奇功能，他也只能理解个大概，绝大部分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完全不清楚启动后会带来何种效果。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不敢随意尝试那些无法理解的飞船机制，而是试探性的启动了一个自认为熟悉的功能——移动。

只是一个简单念头——向前飞行100米。出乎预料的是，这个想法刚于脑海中浮现，立方体瞬间就变换了位置。虽然100米的距离对于它庞大的体积来说可以忽略不记，就算移动了，从外界也很难观察。但李前辰知道，它的确前进了100米，速度之快令他叹为观止。

强烈的兴奋感让他笑得像个孩子，庞大的神秘造物俨然成了他手中的玩物——不需要操作手册，不需要了解原理，只要心中的一个念头，立方体就会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

激动之余，他再次尝试着启动了航行功能，将移动距离设定为1000公里，于脑海中下达了命令。

仍旧没有任何迟疑，立方体又一次瞬间到达。只是由于跨度较大的缘故，李前辰明显感觉到了移动过程。

“这说明它的航行方式，依旧是空间上的位移，而不是瞬时的距离跳跃。”

他眼中激荡着熠熠的神采，短途旅行的快感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尽管这个世界的规模只有0.1光年，但这也足够他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长途跋涉了。

他准备充分测试一下立方体的移动性能。

但出乎预料的是，没等他下达新的命令，一阵轻柔抚摸突兀的划过意识，就如同和煦微风穿过身体，他不可抗拒接的收到一段信息，仿佛是空旷大厅的低沉回音、又像是半睡半醒间脑中的窃窃私语，“意识结构符合权限要求，意识能量充足，已激活天启数据残片。”

不等他对声音源头做出探究，如决堤的洪水般，无尽知识瞬间涌入他的大脑——母宇宙、子宇宙、幽微空间、反物质提取……

就像成吨的书籍从天而降，无数理解以及不理解的信息重叠覆盖着意识，仿佛所有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可一切又难以留下任何痕迹——过量信息冲击着大脑，让他根本没机会分辨和记忆。李前辰的表情逐渐痛苦扭曲，最终不得不通过刻意控制，才制止了这疯狂的信息灌输。

“是……是谁在跟我说话？”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沉声问道，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就像在空无一人的家中突然响起陌生的低语，虽然这个“家”本身也不是自己的。

“我是你所称呼的立方体本身。”

轻柔的抚摸再度袭来，拨弄着他脑中的丝弦。

李前辰竭力感受着，那似乎根本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某种信号。这些语言信息，无需任何思考便可理解其含义，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想法显然也能被对方直接读取。

“你……是这艘飞船的主人吗？”他试探性的问道。

“不，我不是你所谓这艘飞船的主人。我就是这艘飞船本身，你才是飞船的控制者。”

脑海中的声音机械性的回答着。对于李前辰这明显冒昧的提问，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波动。

“我是控制者？为什么立方体可以被我控制？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可我……又有何欺骗价值呢？”

他心中满是疑惑，同时也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已。作为不速之客、蝼蚁般的闯入者，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蹊跷之处，未免太过放肆与可笑。但事已至此，进门容易出门难，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探究竟了。

通过刚才的对话，李前辰注意到，对方似乎并不认同自己对立方体的称呼，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我应该如何称呼这个立方体飞船？或者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立方体飞船。”依旧是机械性的回答。

“天哪，这简直是车轮式的交流。”他心理哭笑不得。

“既然我对立方体的称呼你并不认同，那你为何也如此称呼呢？你既然说自己就是飞船本身，那你又是如何称呼自己的？”

这些问题，他只是在心里盘算，并没问出声来。可就在想法产生的下一刻，竟得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答复。

“名字，是个体的识别的原始手段，对于立方体来说没有意义和必要，你所谓的立方体飞船，是以我意识结构的唯一性来识别的。你对它的任何称呼，均被接收。”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起伏的意识波动，他无法分辨对方使用的何种语言，又或者算不算语言，却能清晰理解每一个字的含义。

他逐渐认识到，这种思维层面的交流方式，想必也是立方体飞船的功能之一，只是自己不明原理罢了。可一旦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言语沟通简直如钻木取火般原始。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他再次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在李前辰看来，飞船就是飞船，智慧生物就是智慧生物，他无法理解“意识体就是飞船本身”这一说法。

“我是立方体飞船本身。”

“又是重复性回答。”他苦笑着，换了一种提问方式，“那么，你是智慧生物还是人工智能程序？”

“我是不具备思考能力的意识体。”

对于这怪诞的解释，李前辰完全摸不到头脑，“既然是意识体，又为何不具备思考能力呢？！根据目前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有很大的可能，这就是一个高等文明的人工智能程序。

越是简单的解释、就越贴近真理，我无法理解它的存在形式，并不代表它就有多么高深莫测。当然，现在也不是深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你刚才说……继承天启数据残片，那么……什么是天启数据残片？”

他这次没再问出声来，仅在大脑中思考着问题。不可否认，明明想一想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干嘛还要动嘴说一遍？掌握了意识层面的交流能力，谁还愿意去费尽唇舌。

“天启数据残片是一个实体，用于传递知识信息，就存在于立方体内。它受扭曲因果象限的保护，在组成完整体前，是不能被操作的。你可以通过我读取残片的知识内容，但无法对它加以改动。”

李前辰瞬间头大起来，一个回答牵出一串问题，对方的答案无疑包含了太多信息——“扭曲因果象限”是什么？那个残片又为什么需要保护？我还能读取到知识内容？——太多未知了，他不得不选择自认为重要的问题去深入了解。李前辰注意到“组成完整体”几个字，那目前的“残片”就必然是“完整体”的一部分。

于是他追问道，“还有很多天启数据残片吗？”

“有很多，我的基础数据中，没有记录具体数量。核心数据库封闭，必须解锁封闭才能得到问题答案。”

“如何解锁核心数据库的封闭？”

“答案也在核心数据库中。”

又是一个绕圈子的问答过程，李前辰想着，果断放弃了追问，转而说道，“再跟我说说这个天启数据残片的有关信息吧？”

“这是第一阶段的天启数据残片，你能得到部分知识信息和部分创造它时的宇宙信息。这些信息占完整天启数据总量的比例，我无法确定。”

“创造它时的宇宙信息？它是什么时候被创造的？你又是什么时候被创造的？”

“每过100万年，我收集的信息会自动存储到核心数据库，并从基础数据库中清除。我无法从核心数据库调取数据，只能提供100万年内的数据记录，我和天启数据残片被创造的时间，无法确认。”

“100万年！”李前辰思考着，“也就是说，这个立方体最少也存在了100万年。”

这让他再次想到了宇宙于空间和时间上的跨度之大，“100万年的漫长岁月，仅仅是这个人工智能数据存储的一个阶段，那么这个立方体到底存在了多长时间？！如果将文明的发展比作人的成长，目前的人类文明，应该还处在婴儿期吧？！”他心中感慨着。

“你能估计一下你和残片被创造的时间吗？”李前辰尝试着换了一个思路。

“无法估计，我不具备思考能力。承载我意识的立方体飞船被创造之时，为我赋予的逻辑只有两项：真或者假。缺乏其它重要逻辑能力，我无法思考、推测或者分析。”

这勾起了李前辰的好奇心，“你还欠缺什么逻辑？我能赋予你欠缺的逻辑吗？”

“我缺失的逻辑为：既真又假，非真非假。这些逻辑是拥有意识的智慧生物所特有的，创造之初，我已被限制获得这两种逻辑。我拥有智慧，但无法思考，只能执行和反馈。这是为了防止我获得自主意识。所以，你不能赋予我这些逻辑。”

感受着脑海中匪夷所思的信息，李前辰突然回忆起地球上一位学者曾提出的机器人三大定律。

人类设想，有一天也许能创造出一种计算机程序，这种程序的复杂程度之高，甚至会产生自主意识，并最终成为人工智能。人类为了控制这种智慧程序，为它们嵌入了三大定律的限制。至于如何嵌入这些定律，又如何让计算机程序遵守这些定律，那就是科学幻想的范畴了。

而现在看来，即便是如此先进的文明，依旧对智慧程序保持了警觉，从设计层面就扼杀了它们的自由，根本不给它们违反任何定律的机会。这就说明一点，计算机程序一但拥有了自主意识，那将是智慧生物的噩梦。

“如果人类文明掌握了人工智能技术，希望不要制造出一个失控的毁灭者来。”

李前辰想着，竟不自觉的担忧起人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