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主卧。

等温明月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就看到穿着黑色睡衣的秦若霆正坐在落地窗旁，面对着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发呆。

尽管从温明月的方向来看，笔记本电脑是开着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文件内容。

但……

秦若霆自然地垂下眼睑，很明显没有在看屏幕上的内容。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看来今晚并没有吹头发，头发仍有些湿，一些碎发还黏在他的额前。

秦若霆右手上握着一只钢笔，但钢笔的笔帽都没有打开，笔帽触着纯白色的纸张。

他修长的手指虚握着钢笔，但手背上的青筋凸显。

而他左手自然地垂落在椅子上，整个人的上半身往书桌的方向倾斜。

这是温明月第一次看到秦若霆在面对工作文件的时候，完全在走神……

温明月刚想出声叫他，但随即想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声音梗在喉咙里。

她还是没有出声叫他。

温明月走到秦若霆的身后，看着他微微垂下的后颈，背不似之前那么挺直。

她朝他的方向倾斜，伸出双臂，从他的背后将他抱住。

下巴自然地抵着他的肩膀，温明月在秦若霆的脸颊旁亲了一口。

“怎么了？洗好了？”

似乎是刚刚才发现温明月的靠近，感觉得到脸上的温润触觉，秦若霆转过头就想要看她。

“嗯……”

温明月轻轻点点头，下巴戳着他宽大的肩膀。

闻着秦若霆身上的薄荷淡香，温明月将他抱得更加紧了。

“秦若霆，这个时候，我在你的身后。”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蹭了蹭秦若霆的颈窝处。

听到温明月的声音，秦若霆正握着钢笔的右手一顿。

随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握着正抱着他的腰的那双手。

秦若霆没有说话，难得地安静了。

温明月同样安静地抱着他。

此刻的主卧里，安静地过头，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卧室里所有的灯都开着，包括书桌前的台灯也在亮着，散发着暖黄的光。

灯光照着秦若霆棱角分明的脸庞，另一侧的鼻翼上显着阴影，却难掩他落寞的神色。

“明月。”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秦若霆忽然出声。

他叫的是她的名字。

“嗯。”

温明月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遇到你之后，特别是你在我身边以后，我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

无奈的语气，秦若霆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茫然。

他无意识地握着她的手，指腹又在摩挲着她的手背。

“比方说想？”

秦若霆忽然低落的情绪在温明月的意料之中，他显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淡定。

“比如说会开始对自己有兴趣，想知道自己的来历之类的……但，或许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秦若霆的眉头就在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皱了起来。

他看起来的纠结并不少，表情看起来很不轻松。

“嗯，以前是无所谓的，对吗？”

温明月靠着他的脸，感觉得到他如往常一样冰凉的体温。

“嗯。”

秦若霆应了一声，从喉咙发出的鼻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让温明月也觉得有些郁闷。

其实她能够理解秦若霆，在今晚看到那个瘦弱的男生比几个男生欺负，逼着要钱的时候，会让秦若霆很自然地想起他在k大的那段时光。

或许，还不止那一段时光……

“我不知道怎么说清楚这种感觉。”

秦若霆先是叹了一口气，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我其实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了。周围的人都说，我是被裹在一床被子里的，被丢在村口，路过的人看到了，但也没把我带回哪一家去。”

“因为我被丢下的时候，那个人就和其他人说了，我是私生子，是家里人容不下的，所以要赶紧丢了。”

“所以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若霆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温明月稍微松开了他一些，从背后走到秦若霆的面前，伸出手摸摸他的脸。

“所以我小的时候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同样对自己的认知也是这样的。”

秦若霆仍在低垂着眼睑，嗓音比之前更加低沉。

“正是因为这样，上学了以后，我基本上不怎么和同学接触。想要欺负我的人不少，挨过打也不少。”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我觉得，既然我是不被接受的存在，那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我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子对待我，我从来都没有办法选择我自己的出身，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所以，从小到大，面对那些欺负我的人，其实我很少会反抗，基本上就是任由他们这样打了，或者捣乱，或者嘲笑。”

“或许这是我寻找自己存在价值的一种方式吧，觉得起码自己存在着的意义还在，就是被人这样对待吧，注定的。”

秦若霆说着，嘴角竟上扬了一个弧度。

温明月看着他的眼神，她知道，他那不过是自嘲的笑。

“因此过往的那些我全部都认了，我没有想过报复，也没想过再找那些人。”

“就像他们要靠欺负我获得快乐一样，我只能从被欺负来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所以即使回到秦家，被老爷子接回来，我也没想过别的，因为我觉得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听着这些话，温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着一般地疼痛，心脏在剧烈抽搐，压得她也有些难受。

“明月，我知道你很遗憾没有真正陪我度过那些时光，可是，就像纪念日那天我和你说的，我其实真的很可怕的，在那段时间里。”

秦若霆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温明月，感受着脸颊上的温热。

“我也曾经和你说过，在那段时光里，没有主动向你靠近，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不足以好到站在你的面前。”

“同时也在犹豫，因为你对我来说，像是光，也是救命的稻草。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你远离我，那或许会好一些，如果你不远离我，那我就会紧紧地抓住你，因为你能从深渊里下救我，或者就干脆和我一起待在深渊里。”

温明月听着秦若霆的嗓音，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颤抖，而那双蓝色的桃花眼里正闪着晶莹的光。

“秦若霆，不要怕，我一直在。如果你觉得难受，我给你抱抱好不好？”

温明月低头看着那双温柔而无助的蓝眸，摩挲着他的脸庞。

“明月，我其实没有那么坚不可摧，我真的觉得很痛，我很需要你……”

秦若霆抬起双手，紧紧地攥着温明月的睡衣下摆，无助得开始落泪，晶莹的泪水顺着他蓝色的眼滑落。

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

“我在的啊，秦若霆，我在你身边的……”

温明月朝他靠近，低头看着他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筋的手臂，伸手将秦若霆抱在怀里。

就在那个时刻，秦若霆环抱着她的腰，声音呜咽而断断续续。

温明月左手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右手轻拍秦若霆的后背，任他在她的怀里哭着，难受得像是刚刚找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