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千岚》

第三十八章——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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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儿?卿儿是你吗?你回来了?让爹好想啊!”

昭卿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她继父。

她头都不回,直接向殿里面走去,语气清冷听不出喜怒:“和你说过,不要这么叫我。”她脚下一顿,“另外,你也不是我爹。”

“女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你娘明媒正娶的,不是你爹是谁——”

“如果你是我爹,那我情愿没有爹。”

昭卿性子虽然偏冷淡,但对人都还是客客气气、有仪有礼,可她继父偏偏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能让她把“仪礼”与“客气”扔到脑后的人。

“思顾!你说这话,可真是让我心痛!”

“心痛?帮你挖出来就不痛了。”昭卿回身微微眯眼盯着他,嘴角勾着弧度,看这男人一身华贵,脸上些许的皱纹夹着油,一脸虚伪的模样。

她一向不喜直接往人嘴里怼冰碴子,不过是这阵子跟江楚学的。她鼻子冷哼一声,也不再管她这继父,迈进主殿寻她娘去了。

这进了主殿,殿前紫川悬瀑壁画咣咣往眼里砸,画前金鸾盘翔宝座,两侧各一排花雕桌椅,其后立着高杆烟水亭楼阁方灯,殿顶挂金凤銮灯,映着地面的辰星金边毯。

这主殿虽有十丈高,但其实就三层,一楼朝会待客之地,二楼是长老、家长、少主的地方、再往顶层,是桃虚内部决议之所。昭卿凭着记忆,拐到了二楼她娘的方所。

一侍女匆匆从屋内出来,险些撞上就要进门的昭卿,自己抬眼一看,错愕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少主!您回来了?”

“走路慢些,当心摔倒。”昭卿认得她,是她娘的贴身侍女,“这要去做什么?”

“帮家主煎药。”

“辛苦。”

见那侍女作揖而去,昭卿轻轻走进了屋子。屋里昏暗沉沉,只有床边的桃灯熏出的微光,勉强照亮床帘内那躺着的女子。

昭卿站在阴晦处,手出了这隐晦的边界,轻轻掀开了床帘,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女人。

她娘是不惑左右的年纪了,但风韵犹存,女儿倾城颜色,娘能差到哪去,虽然话不能反着说,但道理在这。

她侧身轻轻坐下,生怕压着床板发响,把她娘脸颊上的青丝顺好,脑子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后悔没把仙婆带来。

她就这么坐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回过神来,瞥了眼她那站在昏暗处抄着手的继父,正好看到那侍女端着药小心得进了屋子。

自己缓缓起身,要去接。那侍女把声音压得极低,根本听不见说的什么,只能凭唇形辨别,

“少主,我来就好了。”

“我来吧,你回去好好歇息。”昭卿借着幽暗的灯光看清了她眼眶的一圈黑,接过了药,柔声让她回去歇息。

昭卿继父倒是也不走,就揣着双手站在一旁,看着昭卿一勺一勺的喂完药,又跟着她出了房间,下到一楼大殿。

“跟着我做什么?”

继父抄着手,脸上开着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你是我女儿,我不跟你跟着谁?”

“我娘当时受伤的时候,你有跟着么?”

“我……你娘怕我出事,不让我跟着。”

昭卿看着他那张虚伪无能的脸:“我爹就算是个废人,我娘有危,他也一定会挡在她身前。您不是我爹,不用跟着我,哪凉快哪去。”

说完就往大殿的宝座上一卧,闭上了眼,不想再理这个人。昭卿赶了大半天的路,也有些乏了,她是想休息,但也在等一个人——南秋河。

自己被老祖带上衍雪前,她一个人就能镇住另俩家蠢蠢欲动的心,这一年不在,另两家既然不想好,那也就没必要跟他们客气了,明日便打算动手。

但要是南秋河不够聪明,她就先把南秋河收拾一顿。

南秋河人还在自个儿屋里待着,少主回来的消息已经不请自来。南家有一“夭羽”,说白了就相当于外面的军队,护卫南家用的。

南秋河是“夭羽”这一代的掌符人,怎么也是个人前的大将,该有的威风与气度他都不缺,可偏偏就“怂”南昭卿。

他这“怂”,倒不是真怕她,至少不是完全因为怕,在两方面。

南家能在桃虚主权,很大功劳都在“桃羽”,早年掌符人不服家主,曾有叛反之心,险些导致南家自毁。而后长老与家主决议,解除了“夭羽”的编制,一直到昭卿她娘这,都再也没有能为南家挺身而出的“夭羽”军。

景炎四十二年,桃虚突然闯入一批黑袍人,二话不说直冲南家就是一顿杀戮,当年的“夭羽”军再次集结,就算有心抵御,也都是群日薄虞渊的老人,不出意外的全部归西。

可外人在南家一番屠戮,却又拍拍屁股走了人,不知道究竟是何目的。

“送”走了外人,又“迎”来了另两家。南家大损的消息不胫而走,幽家与段家对南家的主意打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了,估计能悔到下辈子。

如果说三家之间的战争是惨烈的,那南家将独揽“惨烈”的金杯,这让当时还在书院的昭卿硬生生被这些破事闹了回来。

而南家的三位长老也不琢磨别的,就盘算着自己那不大不小的长老职权,生怕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就是别人打到家门口,也死活不肯重建“罗羽”。

可昭卿回来就选择无视南家最高决议,硬是顶着三个长老的威压,用了两个月把“夭羽”重新拉了起来,把该还的“礼”全部送了回去。

南家现在上上下下对她恭恭敬敬,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个。

南秋河钦慕她,这是第一“怂“。

南秋河与昭卿年龄相仿,打小认识,昭卿没从白鹿洞书院回来前,性格虽然孤僻,但实际上性情温柔。可是自从她回来后,整个人都像座冰山,那张绝世容颜总给他一种能绝命的感觉,而且昭卿生气了是真揍人!

征讨幽家的时候,南秋河恋战不听指挥,结果误了大事。回去就被昭卿揍得屁股开花,打那以后就特别怕她,能绕道走就绕道走。

这是第二“怂”

但实际上,南秋河对昭卿这点意见,并不属实。昭卿虽然脸上变得冰冷,但她有一份刻在骨子里的温柔,且几乎从不生气,不过是这些年都被昭卿藏起来了。至于南秋河当初挨揍,纯属他活该。

南秋河在等南昭卿“传召”,南昭卿在等南秋河主动“觐见”,俩人就你等我我等你,一直耗到戌时冒头,南秋河觉得屁股隐隐发痛,实在没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结果这一到,见昭卿闭着眼侧卧在宝座上,俩腿一打转就要跑,连明儿解释的措辞都说好了,

“昨日属下身缠琐事,一时未得抽身来见少主,待戌时四脚并用赶至主殿,见少主已酣梦,窃以为少主日理万机身心俱疲,不忍出声惊扰,遂今日来见。”

自己觉得满意,在脑子里过了三遍,决意明日就这么说,结果自己左脚还没迈开,昭卿清清冷冷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

“回来。”

在南秋河没来之前,三个长老就相互搀扶着来找过昭卿,担心这个害怕那个,拐杖都快顶到昭卿鼻子上了,横竖就是不同意昭卿向另两家开战。

昭卿不想跟那仨老头吵吵,一来怕自己把他们任何一个气上天,二来自己又被他们嚷的头疼,索性两眼一闭作装睡来的效用快,结果把南秋河骗着了。

“啊,少主,是不是属下扰着您了?”南秋河整个人一激灵,迅速转身,脸上挂起了灿烂而礼貌的微笑。但昭卿不撘他话,就是慵懒的卧在座子上,看着他。

南秋河找不着话茬,又要被空气堵得心肌梗死:“那个,少主您回来啦?”

结果自己刚说完,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什么狗屁废话!

昭卿缓缓撑起了身,南秋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见她只是稍稍坐正身子,这才缓了口气。

“我踩着申时的尾巴回来的,你摁着戌时的头过来的,挺及时的?”

南秋河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嘴角,心里一哆嗦,把刚刚在脑子里排好的措辞抖掉了大半:“属属属下身缠,身缠琐事,一时——一时未得抽身来见少主,待,待——”坏事了,后面的忘了!

昭卿知道他是大火熬粥水不够——胡诌,倒也不戳穿他,就坐在那等着他编出花来。

南秋河小心翼翼的抬着眼皮扫了一眼昭卿,见她眉目微弯,嘴角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是他脑子里再有针线,也不敢编了。

昭卿平日不笑,可她一笑你就得猜了。昭卿要是真笑,眉间柔情万千,眸中星河灿烂,能让一整个国家都为之倾倒,却只有江楚有那八十辈子修来的福分见到过;可昭卿要是假笑,虽然也美,但结果那是非死即伤,偏偏南秋河也有那八十辈子修来的“福分”,没少见过。

昭卿不言,秋河不语,俩人就这么僵了十分钟,昭卿这才淡淡道:“你在等什么?”

“等等等——等您说话啊。”

昭卿心里被他逗笑了:“我人都从上饶回来了,你却要我去教你这个掌符人怎么做?”

“那您不不不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啊。”

昭卿怔了怔,叹了口气。在城关受江楚的气就算了,回来还得受他的气。

玉山比起上饶,离着怀玉山可近多了,南昭卿都回来了,另俩家那边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疑心?不趁着对方的反应劲,先下手为强,难道还要等着对方打上门,自己被动应战吗?

昭卿真的怀疑自己走前把“夭羽”交给南秋河,他这一年是怎么做到没把“夭羽”折腾没的。

当初他听长老们的话,带着“夭羽”出去给人当枪使,自己还没找他算这账,现在他又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成心想挨揍不成?

但话说归说,事实归事实,“夭羽”在南秋河手里一年,比起昭卿走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他也不想搅入外境纠纷,只是他不是南昭卿,顶不住三个长老的威压,实在没法。

这大殿的宝座上换任何一个人坐着,他南秋河都能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可偏偏是南昭卿。

他只要一见她,脑子就少根弦,加上昭卿坐在那不动声色,他脑子早已经被三根筷子搅成了浆糊,哪还反应得过来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昭卿本来还有些倦意,现在被他弄得睡意全无,甩给了他一句“明日,打。”就让他滚了。

南秋河以为昭卿是明天要打他,骇得一路胆战心惊,直到自己回了屋,脑子里的浆糊总算是被搅开了,当晚也没睡,把“夭羽”召集起来,好好准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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