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骁手托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着今天安排的书目，书里的内容他早已经读了不下上百遍，每一页都被他翻得稀烂。

灯光把狭小的房间照得惨白，他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很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跟麻袋没什么两样。房间里只塞得下一张书桌和一张床，他扭头看向左手边的窗户，却只能看到自己那张瘦削苍白的脸。

“010，出来。”

一个淡漠的女性声音从书桌上方的小麦克风里传出来。他知道这是在叫自己，010才是他的名字。

“凌骁”这个名字是他从看过的书里面给自己取的，不过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房间的移门“嗞”的一声自动打开，凌骁起身走了出去。外面是空旷的走廊，依旧是惨白的灯光，还有几个穿着同样病服的人跟他一起出来。

凌骁早就习惯了，熟练地撩起袖子，让安装在门口的一只机械臂给自己注射了一针药物，然后简单地刷牙洗脸。

穿过对侧写着“工房”的一扇门，凌骁进入了一片宽阔的空间。

里面不止他一个人，同样还有不少和他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约莫十六岁，穿着同样的病服，就算是女孩也剃着和男孩同样的短发。病号服的背面都写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人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们工作时细碎的杂音。

所有穿着病服的人都在手里拼装什么，那是他们的日常工作。几个穿着制服、全副武装的守卫在周围徘徊着，防毒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工房上方是一面玻璃幕墙，里面有许多技术设备，大概是用来观察他们的。

门口的守卫抓住凌骁的胳膊，指了指其中一个编号214的少女，意思是把她换下来。

他不敢怠慢，立即朝着守卫所指的方向走去，赤脚踩在地上啪啪作响。

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少女的眼神闪躲着，起身把位置让给他，跪坐在角落里休息。说是休息，实际上只是呆坐在那里罢了。

凌骁捡起少女还在拼装的零件继续干起来，轻车熟路，同样的事情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就这样过去了不知多久。

“哗啦！”

不知是谁这么粗心大意，失手将自己身前的零件全部打翻在地上。东西破碎的声音在这房间里格外刺耳，那一瞬间，所有窸窸窣窣的杂音骤然停止，所有人都转头看往声音来源的方向。

打碎东西的男孩惊恐地瞪圆了双眼，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

守卫们即刻得到命令，上前架住男孩的双臂就要往外拖。他拼命挣扎，双腿胡乱蹬着，歇斯底里地大叫：

“不要！不要！！不要罚我！你们杀了我吧！！”

绝望和恐怖占满了他的心智，混乱中，那男孩趁守卫不注意，一把抓过他腰间的枪口塞进自己嘴里，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疏忽大意的守卫恰巧也没有给枪上保险。一声枪响，随后是身体倒下的扑通声。

男孩死了。

鲜血从后脑勺漫出来，在雪白的地板上绽开了一朵鲜红玫瑰。

为首的守卫低声咒骂着身旁的下属，似乎极为懊恼。

然而男孩的同伴，那些做工的孩子们全都默不作声，低下头重新拾起手上的工作，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凌骁也同样如此，整个事件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员走进来拖走了男孩的尸体，把地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大厅重又回到死一般的寂静中。

工房里没有时钟，也看不见日光。凌骁无法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觉得又过了很久很久。

头顶上的喇叭里再次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她的身影也出现在玻璃幕墙的另一面。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个子高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喊话的高个女人地位明显比在场其他人高出不少，刚一现身，所有守卫都恭恭敬敬站好听她指示。

“孩子们！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了，快快回去享受你们的闲暇时光吧！”女人的语气像孩子一般兴奋，“你们难道不应该欢呼庆祝吗？”

孩子们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下头，双手在膝盖上放平，以一个非常整齐的姿势坐好。但没有人回应她的热情，场上的气氛相当诡异。

“还有一个好消息！”女人无视了这种气氛，继续道，“新一轮的测试马上就要开始啦！测试者有机会获得更长的休息时间和更多的书目，这可是你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有谁自愿吗？”

女人在上面左右扫视，期待着来自下方的回答。

没人应声。

“有谁自愿吗？！”女人提高嗓门又问了一次。

下面的孩子们无一不把头颅压得更低，生怕被她注意到。

在踱步三个来回后，她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往一个方向随意一指：“就你了。”

被指到的人正是凌骁换下的那个女孩，214，她怯懦地左顾右盼，似乎不相信被选中的是自己。

“嗯，对，就你，214。”女人重新确认了一遍。

两边的同伴偷偷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自动让出一条路，好让214走上前去。她只能犹豫着向前走，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眼里噙着泪花。

“快点！”女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两边的守卫正要走上去架住她时，凌骁突然向前跨出一步：

“让我来吧。”

“哦豁。”听了这话，女人脸上洋溢出笑容，“真厉害！不愧是我最宠爱的孩子嘛，010！”

她微微点头示意，守卫立刻放下214，把凌骁拉了出来。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凌骁叫道。

在两名守卫的包夹下，他大步流星向着外面走去。

从工房出来是一个更大的大厅，贯通建筑物上下，整座医院是一栋封闭式的独立建筑，从里面看不到外界，向上可以看到七层走廊。偶尔还能看见有人在上面走动，只可惜守卫不停推着他，来不及细看周围。

乘坐电梯上到七层，又这样走了十分钟左右，最终他被带到了一间纯白的小房间里，手脚和脖子都被绑在正中央的床上。正对面同样是一堵玻璃幕墙，对面一群白大褂不停地在纸上记着什么。

凌骁就这样躺在里面，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女人正襟危坐，抿了一口茶，似乎也很紧张。

“别害怕，孩子。”她透过麦克风说道，这话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开始吧！”她宣布。

几只机械臂将针管插在凌骁的手臂上。于此同时，白色雾气从呼吸器里喷出，被凌骁吸入体内。

刹那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眼前的灯光愈发刺眼，直到凌骁什么也看不见。

他颤抖着闭上双眼，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凌骁猛地睁开眼，瞳孔血红无比，疯狂的笑容爬上他的脸庞。他像是完全换了个人，放声大笑起来。

隔断内外的防弹玻璃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正中央绽开一朵裂缝组成的白花，那是受到巨大冲击力的征兆，然而肉眼根本看不到有什么撞击了玻璃。

其他工作人员的慌张得连连后退，只有那高个女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太好了！念力外泄远超预期！”她极度亢奋地欢呼道。

仪表盘上的数值急速飙升，直到所有仪器都开始报警。本就满是裂痕的玻璃彻底崩碎，挣脱了束缚的凌骁此刻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站在里面，脸上带着不可描述的狂笑。

在笑声中他举起一只手，屋内的桌椅、仪器等等一切都悬浮起来。惊恐的人们只看见他手指微微一动，悬浮着的杂物便朝他们飞速袭来。

惨叫声划破了苍白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