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秘道内回荡着水点滴落声。
「醒醒,你也不想在泥路上被我拖着走吧」
面对昏厥的伊莎贝拉,克里斯轻拍她脸颊,尝试让她清醒过来。
「真不起来啊」
无奈的叹息盖过水滴声。事后一定要跟这个女人讨价还价,让她多卖点人情给自己。克里斯背起伊莎贝拉的同时,如此心想着。
湿润的泥土抓住克里斯的脚掌,使他每个踏步都相当费力。要是他一个人走这段泥路,相信不会这般艰难。
看上去纤瘦的伊莎贝拉,怎么说最少也有四十多公斤。克里斯背着她,腰尽量向前弯,以防她滑下去。
如果能用手扶着伊莎贝拉的腿,让她重心往前倾多一点,克里斯早就这样做了。
可惜他还要抱着希密兹的躯体。
此情此景,令克里斯回想起街上常常看到的妇人。那个妇人背着哇哇大哭的婴孩,抱着牙牙学语的顽皮幼童。
克里斯不知道用「背腹受敌」来形容是否适合。不过现在他倒是感同身受,在心里跟妇人说了声「辛苦了」。
一百米路程,比克里斯想像中更长更累。既要保持平衡,避免背后的伊莎贝拉滑落,又要花力气把陷进泥土的脚抽出来。
满头大汗的克里斯,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反正是相当久——终于来到出口。
幸好没有出现垂直往上的爬梯,而是有梯级的阶梯。
从民房下来秘道也有阶梯,只是克里斯现下浑身无力,才担心可能会出现爬梯。
事实证明,是克里斯杞人忧天。
推开上方的地板暗门,传来熟悉的清洁剂气味。狭小的杂物房内,除了门前,四面都是架子。架子上放着清洁用品、备用制服、各种文具等日常工作中的必需品。
克里斯探头出来,小心翼翼地窥探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大口呼气,一边发出终于解脱的怪叫,一边从秘道走出来。
已经做不到轻轻放下背后的伊莎贝拉,克里斯几乎以摔出去的方式将伊莎贝拉甩到地上。
反观希密兹则被温柔地放下来。
瘫坐地上的克里斯喘着大气,擦拭额上的汗水。利用休息时间,克里斯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
不可能带伊莎贝拉前往「医疗中心」接受治疗,既然「主教」会追捕她,基本上所有与「救世会」有关的设施都不能去。现在来到「援助中心」也只是逼于无奈。
他亦不打算跟很大机会被通缉追捕的伊莎贝拉同行。问出维修希密兹的方法后,再慢慢想办法就可以了。
对,重点是维修希密兹的方法。
这个女人的确能算作救过克里斯一命,那么把她搬到「援助中心」,也可以算作还了这份恩情吧
「唔......嗯......」
微弱的呻吟声从伊莎贝拉嘴里发出,克里斯挪动屁股,来到她旁边。
「醒了」
「我......在哪」
「援助中心的杂物房。放心吧,这个地方晚上不会有人。」
「嗯.....给我......十五分钟......」
休息十五钟就能痊愈吗
很想这样反问的克里斯忍住没问出口,毕竟伊莎贝拉是伤者,而且自己有求于人,嘴巴还是收敛一点吧。
克里斯仅点头回应。他也需要时间去休息和思考。
他一鼓作气从中央大道来到「援助中心」,中间未曾停下来过。
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些什么。
——与「主教」为敌。
宛如电流般记忆掠过全身。回想起方才面对「主教」的情景,克里斯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稍有差池,相信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可是他当时完全不觉得会输,亦不认为会简单地死在「主教」手下。
未曾有过的集中力,「主教」的一举一动全都被克里斯看一清二楚。
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慢下来,只有他一人处于正常时间的流逝之中。
真是神奇的体验。
正在此时——
「可以了。」
十五分钟过去,伊莎贝拉的生理时钟仿佛早已调好时间。她睁开眼,目光像是放空了一样。
因对方开口说话而被吸引望去的克里斯再一次见证令人诧异的光景。
秀发由金转白,伊莎贝拉严肃的神态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虽然少了几分气魄,但是多了几分柔和。
瞳孔的蔚蓝色被碧绿色取代,变成了一个白发绿眼的美少女。
脸容和轮廓基本上与方才并无分别,只是气质、氛围截然不同。
相比之下,少女的头发和眼睛还是樱花色时,给克里斯的感觉像活泼任性,狂妄自大。
之后少女自称伊莎贝拉,金发蓝眼。虽然克里斯跟这个模样下的少女交流甚少,却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有点让人难以接近。
回到现在,被白发碧眼的少女盯着看,克里斯却不觉得对方的眼神锐利,反而直觉认为她是个温柔敦厚的人。
两年来,每天在「援助中心」面对数百人的克里斯,锻炼出准确无比的眼光。单凭几个表情、行为举止已足够他大概猜出对方的特质。
不过,较早前经过少女的反问后,他也明白用第一印象去评价一个人是愚蠢的做法。
所以——
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克里斯从未见过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一个人真的可以有如此丕变吗
她可以随意改变发色、瞳色,难道她其实不是人
「你好,克里斯先生。我是安祖拉。」
白发少女温柔且让人安心的嗓音,打断了克里斯奇怪的思考方向。
「呃、呃,你好......」
举止端庄的安祖拉,用白晢的手指遮掩嘴巴,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这是女神啊......克里斯想不到有更好的词语能形容眼前这位少女。
「不用拘谨,戒心也不用那么重,按你平常的方式对待我便可以了。」
「喔、喔......好......」
「嘿嘿。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人的。」
「是、是吗......」
「是啊。接下来我要治好这副身体,不过呢,伊莎贝拉不太希望你看到治疗的过程,还请克里斯先生背对我吧。」
对安祖拉口中的「治疗」颇有兴趣的克里斯,猜想对方可能会脱衣服,他红着脸转过身,背对安祖拉。
——不对,对方明显是受了内伤,身处杂物房的她如何治疗
也不对,这个少女身上有太多谜团,不应该把注意力全放在脱衣——治疗上面。
虽然克里斯自六岁后未曾离开过这个国家,甚至是这座城市。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光景,但是根据他的常识,正常人不可能随意改变发色,或者赤手空拳跟「主教」搏斗。
刚好以上两件违反常理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少女身上,她到底——
青绿光芒突然亮起,打扰克里斯思考。他压抑好奇心,阻止脖子反射性的转回去。
不用花太久的时间,安祖拉便将克里斯从自我挣扎中解放出来。
「完成了,克里斯先生。你可以转回来啦。」
「喔、喔......我先、先问一句,你有穿衣服的对吧」
「呵呵,克里斯先生原来是个绅士呢。有穿,一直好好的穿在身上呢。」
松了一口气的克里斯转了回去,他狐疑的表情引得安祖拉发笑。
「有、有什么好笑吗」
「抱歉,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吧伊莎贝拉会跟你沟通的。那么,再见了,克里斯先生。」
克里斯嘴巴微微张开,未等他说话,安祖拉的发色、瞳色又变了回去。
金发蓝眼,气势逼人——
「认得我吧」
语气和声线不再柔和友善,更像对人发出命令。
高高在上的态度令克里斯不能第一时间对这个模样的少女产生好感。
「嗯。你是......伊莎贝...拉对吧」
「对。直入主题吧,我不喜欢说太多废话。」
等克里斯点头同意,伊莎贝拉继续说:
「姐姐答应了会把修好那台仿生人的方法告诉你,对吗」
「姐姐是......」
「唉,伊丽莎白啦,你可以理解为樱花色头发的我。」
「喔!对,你——你姐姐答应过我的。」
「好。那么我就直说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修好一百年前制造出来的仿生人晶片。」
「一百年前......确实,希密兹已经侍奉了我的氏——家人超过一百年了。」
「那么旧的型号,晶片还要因为过载而烧毁掉,对任何一个仿生人维修专员来说,都是个天大的难题。」
克里斯沉默半晌,再问:
「晶片过载是怎么一回事」
偏头挑眉的伊莎贝拉用力吸入空气,她双手环胸,把空气吁出来。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现今仿生人的驱动核心一旦被破坏,机体就会马上停止运行,因为缺少了提供动力的心脏。如果只是肢体损毁,驱动核心便会减少输出功率,原因是需要提供动力的地方少了。」
认真听着伊莎贝拉说明的克里斯,此刻像个乖乖上课的学生一样。听自己讲解的人如此专心,是讲解者的幸福。
「你那台仿生人呢,是第一世代的产物,有着非常严重的缺陷——没有调节输出功率的功能。它少了下半身,驱动核心却不会减少输出,所有动力全部输出到上半身,晶片不过载才奇怪呢。」
「这样啊......第一次听说呢。」
「你要找人修好第一世代仿生人的晶片——换句话说就是仿生人的灵魂,那肯定要找波特尔。」
「波特尔...吗...所以他在哪」
「根据我收集回来的情报所示,他现在很有可能身处韦尔特武装国。」
「韦尔特武装国」。拥有「中央大陆」上三大国家中,最大的国土面积。该国家积极倡导武力,甚至得到「救世会」的大力支持。
由于国家落在大陆最上方的北部地区,故一年四季几乎都在下雪,因此得名「永霜之地」。
至于克里斯现时身处的国家则是「桑尼亚收容国」,是三大国家中国土面积最小的国家。不知为何,「救世会」却将世界各地,流离失所的战争难民集中到这个小国。
苦恼的表情出现在克里斯脸上,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迟疑的态度让伊莎贝拉不禁开口问:
「怎么了」
「可能......吗」
伊莎贝拉短促地答了一声「嗯」。她马上又说:
「话说回来,你独自解决了主教」
垂下视线,专注思考的克里斯听到「主教」二字后,他把视线抬起,投向伊莎贝拉身上。
「嗯。伊丽...莎白」
像是等对方肯定自己没有喊错名字,伊莎贝拉点了点头后,克里斯才继续说。
「多亏伊丽莎白在主教头上开了个洞,我只是拿着铁棒捣烂了里面的晶片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喔——」
面对伊莎贝拉意味深长的眼神,克里斯浑身不自在。
「怎、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我想再休息一下,你也应该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吧」
「嗯,说的也是。」
伊莎贝拉有个想法,在决定下来之前,她需要问问同伴的意见。
她将所有意识放在脑海中,仿佛把线路连接到一起般。
(姐姐,玛格莉特,安祖拉,有事需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好的,请问是什么事呢)
温柔似水的嗓音礼貌地回应伊莎贝拉,相信说话的是安祖拉。另一把轻盈悦耳的声音也跟着回应。
(不好玩的事情不要找我。)
(欸欸欸~我跟小丽莎不一样,好不好玩也可以找我喔~)
娇滴滴的嗓音像是怕被冷落般,最后一把声音的主人——玛格莉特用颇快的语速,焦急地说着。
(求求你不要整天想着玩好吗要不是姐姐你玩过头,我们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
(......哈哈,没关系啦,反正「精神能量」还很充足啊,刚刚也有去休息。)
(唉......算了,晚点再骂你。我是有重要的事情想问大家,你们三个作为代表决定吧。)
(是个严肃的话题呢。)
(对的,安祖拉。那个叫克里斯的男人知道得太多了,选项只有两个,杀掉或者带走。)
灭口的原因非常容易理解,为了确保对方不会暴露己方行踪、消灭所有关于自己的线索。杀人灭口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我能问一下妹妹你,为什么选项中会出现带走吗)
首先提出意见的是伊丽莎白,从问题中能感觉出,她并不介意把克里斯变成一具绝对会保守秘密的——尸体。
(我有预感,他不是普通人。虽然我们进行「交换」的时候,他会觉得惊讶。但是不像以前那些人,吓得鸡飞狗走。况且,普通人才不会拿铁棒去破坏「主教」的晶片。)
(小贝拉的预感很少会出错呢,所以~带走那个男人是为己所用,对吗)
(对。这个男人有成为武者的潜质,我认为有留在身边的价值。当然,这只是赌博,杀掉也不可惜。)
或许是看中克里斯的胆量,又或者是女人的第六感,伊莎贝拉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如果克里斯先生真的去找波特尔,代表他跟我们路线一样,与他同行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三把声音同时发出长长的「嗯」声,伊莎贝拉不打算让她们考虑这么久。
(那么——请大家作出最后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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