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去退掉了宾馆的房间，又去超市买了些柴米油盐。回到招待所时，李瑞雪已经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同客房也整理好。她拿着我买来的菜，又钻进厨房忙了起来。

随后，我们带着李瑞雪做的饭菜回到病房。

一份蒜炒空心菜、一份油闷黄翅鱼、一份素炒西蓝花，以及两碗地瓜粥摆在小桌上，顿时让小小的病房充斥着饭菜的香味，就连临床病人家属也不禁称赞。

老妈有些不相信地问：“这些，都是李瑞雪做的？”

我点头。

老妈满脸赞赏地看着李瑞雪，而醒来的老爸也因李瑞雪而开了胃口，将饭菜一扫而空。这让我和老妈都舒心许多。

饭后，我们围在病床，和老爸商量起关于手术的事情，才刚说几句，他便不耐烦地吼道：“做什么手术！都说了我没事！”

老妈劝道：“老楚啊，这可都是医生下的诊断，你再不做手术，怕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老爸指着老妈说道：“你动动脑子，现在的医生，哪个不是把病情夸大？还不就是想把咱们口袋里的钱骗干净吗？”

我劝道：“爸，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您的主治医生是知名心脏专家，不会骗您的……按您现在的情况，做手术是会少很多风险的。”

老爸沉默半响问道：“手术要多少钱？”

我和老妈对视一眼，老妈说：“老楚，这你就别问了……”

“多少钱！”

老妈说：“差不多……五六万吧……”

老爸一听，忽然又炸了，掀开被子坐起，差点就要扯掉手背上的吊瓶，吼道：“治什么治！五六万……”

“爸！”我阻止了他大幅度的动作，又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

他嘴里依然絮叨着：“你们都别跟我争，这个手术……我不做！”

我心里越发难过，老妈只告诉他一个六分之一的数字，他已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一种惭愧，正强烈地撕扯着我的良心，我甚至不敢和老爸老妈对视……究竟我工作的这三年里，都在做些什么啊？也许仅仅是想要发泄的一个念头，我败掉的钱，在我看来也许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在爸妈的眼中，几万块钱真的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大到让老爸根本不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

前半夜我陪着老爸，后半夜老妈来替换我，我只回到招待所几分钟，刚刚入睡，手机却又急切地响了起来。

“小浩！小浩！你爸不见了！”

刚惊醒的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然坐起喊道：“怎么不见了？”

老妈急道：“刚才我去趟洗手间，回病房的时候，你爸就不见了！”

我急忙开灯，穿上衣服，哆哆嗦嗦系好鞋带，我的动作惊醒了临床的李瑞雪，她听我说老爸不在病房，也是大惊失色。

回医院的路上，我下意识沿路寻找人影，但都不是老爸。

到了病房后，遇见正在和护士争执的老妈，一问才知，原来老爸趁老妈离开时，自己跑去问了手术费用，也知道了我和老妈决定给他用最好的生物瓣膜。

我拦着近乎崩溃的老妈说：“妈，这不怪人家护士！”

老妈沉默一阵，稍稍平静，对护士连连抱歉，然后对我说：“你爸他……太倔了！他肯定是在装睡，趁我不注意自己跑了！”

“妈，我知道爸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

“如果他不想治，肯定是想回连城老家！”我对老妈说：“汽车站、火车站，咱们分头去找！”

老妈去了就近的汽车站，而我和李瑞雪前往火车站找寻老爸。

在这个深邃的后半夜里，火车站依旧人山人海，聚集着四面八方而来，或是即将前往某些地方的旅客。在这些人当中想找到老爸并不容易，而他在离开医院时，仅穿着单薄的衣裤，拿了他的钱包而已，手机没带在身上，我也联系不到他。

两个小时后，我带着李瑞雪，颓然地和老妈汇合。

老妈的脸色越来越差，我甚至担心，老妈这几番刺激下，也会生起病来。我劝道：“妈，你别担心，爸一向乐观，也许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手术费罢了。”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叹气说：“他干了半辈子警察，他想躲着，咱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但是最终他肯定是要回家的。我看，不如咱们回连城吧？”

老妈怨道：“哎，折腾吧……他这条老命，折腾得死在半路，我……我也别活了！”

我长叹口气，回医院简单收拾了一下，将不贵重的东西都搬到了招待所，然后购买了三张回连城的火车票。

……

找到老爸时已是清晨，他兴致勃勃的在小区广场放风筝，乐呵地和邻居们聊着天，丝毫看不出是刚从医院急症室出来的病人。

老妈刚摆出上前质问老爸的态度，我却拉住了她，示意自己先去和他沟通。

我走近老爸，而他也看到了我，他不说话，转头又看向天空中飞翔着的风筝。

我也看向那张我小时候就存在的，缝缝补补的燕子风筝，问道：“爸，等会儿您是不是还要去上班呢？”

“去！干嘛不去？今天又不是周末。”

“早上吃了什么？”

“吃的抄手。”老爸把风筝线递给一旁的邻居，然后扯着我走远几步，问我：“你小子……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这个李瑞雪，是我未来儿媳妇吗？”

我一阵无语：“不是……”

老爸拍拍我的肩膀说：“那就让她是！”

“您说得容易……爸，跟我们回医院吧，您现在的情况不做手术是不行的！”

“哎，别说了，爸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他竟原地来了一组深蹲大跳，我一阵后怕，怕他那脆弱的心脏经受不住他这不要命的折腾。

看到老爸这副样子，老妈终于挣脱了李瑞雪，跑着、喊着、指着、骂着，来到老爸面前，嘴上说着最难听的话，脸上却是最关心的神色。

“老楚，你就作吧，作死了我给你收尸！”

老爸鄙夷地看着老妈，说：“傻老太婆，你想守寡，再等二十年吧！”

好说歹说，最后连我都快要发火，可老爸还是不同意做手术。

我无奈，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李瑞雪忽然走近，小声对我说：“我来试试，也许我能劝得动他……”

我拉开了老妈，而李瑞雪示意老爸，自己有话要单独和他说，和他走远了几步。我和老妈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而我也根本无法相信李瑞雪会说动我这固执过头的老爸，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见李瑞雪拢着自己的头发，平静地说着话，说话间还指了指我。而老爸，一开始的肢体语言表明了他的反对，但渐渐地，他竟开始有些失落、挣扎，最后，他看了看我和老妈，点了点头。

老妈欣喜问我：“你爸是同意了吗？”

我看着向我微笑点头的李瑞雪，高兴地搂着老妈的肩膀说：“应该是同意啦！”

果然，老爸走近我和老妈，神色平静地对我们说：“好吧……咱们回医院吧。”

老妈抹抹眼角，欣喜地拉着李瑞雪，向她表示感谢。而我也感激地向李瑞雪点点头，这丫头却傲娇地45度角仰望天空，不稀罕看我。

我对老爸说：“爸，李瑞雪跟您说什么了？”

老爸有些尴尬地笑笑说：“我答应小李姑娘，不能告诉你的……”而李瑞雪似乎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庞，对我说道：“这是我和叔叔之间的秘密，你不能乱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