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复昏昏迷迷的醒来，缓缓睁开双眼，隐约看到护士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意识逐渐清晰，他眨了眨眼，很快，护士带着其他人进来了。

女儿张莉走在前面，立马扑倒在病床旁上，望着自己。

“实验都准备好了吗？”张复有气无力的问道。

“嗯，都准备好了......您知道的，用药的话，还可以争取一些时间的。”

看到女儿在强忍着泪水，他稍稍歪了下头，“延续不了多少时间了，我……差不多了”，看向俯在自己手上的女儿。

她也抬起了头，虽然父亲非常虚弱，目光有些涣散，但却能感受到他一贯的坚毅。

“这么多年了，试试吧。至少现在还有意识。”张复说道。张莉抽泣了起来。

他看到这里，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女儿。张莉起身，站到了一旁，向旁边的护士点头示意。病床缓缓推动，父亲看向女儿，而后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莉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了，收拾一下心态，实验操作不能受影响。”张莉回头看了看，说话的正是哥哥，张武。

转身后的妹妹，一脸的悲伤，自己压制的悲伤也有些喷涌，但张武还是极力克制。他感觉妹妹突然有些恍惚，于是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拥抱。“没事儿的，放手去做。相信我们过往的实验。”

妹妹忍了忍泪水，看着哥哥沉着的表情，平复了一下心情，点了点头。“走吧。”

张复看着自己通过长长的走廊，眼神里恍惚看到了多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在这里工作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女儿看着父亲平和的面容，心里的包袱减轻了几分。

张武早早的赶在前面，打开实验室的门，病床被推了进来。张复点头示意。“开始吧。”张武说道。

张武把父亲扶了起来，褪去了衣服，一把将父亲抱了起来，转身向实验室中央走去。

让张武感觉吃惊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父亲的身心有什么异样。父亲的呼吸依旧很平缓，父亲完全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而眼神却如此平静，这份决心和勇气，不知道自己还要多少年的历练。

父亲感受着儿子有力的臂膀，没有颤抖，没有彷徨，眼神坚定，他没有什么再要嘱咐的，只是看了看前方的实验设备，自己接下来的归属地，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放下了父亲，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容器的盖子便缓缓的落下了。

张武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张莉在旁边的电子仪器上操作者，容器内伸出了两个探头，探头准确的找到了张复头颅两侧的太阳穴。

仪器上的按钮被慢慢的旋转着，一股神奇的力量逐渐进入到他的体内，整个身体立刻就酥软了，四肢也不由自主的逐渐放平，接着感觉困意增强，身体似乎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已经感受不到呼吸和心跳，脑内不断有血液冲入，意识越来越模糊。

另一边，张莉从仪表上观察到父亲的神经意识，已经暂时停止。她向旁边的哥哥示意，而后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原地前后挪了一两步，搓了搓手心的汗，继续回到了仪表台前。

接着，容器上方开始流入一种半透明液体，逐渐没过了张复的身体，充满了整个容器。张复也浮了起来，停留在容器的中央。容器内开始流入另一种淡蓝色的半透明液体，这些液体似乎是有意识一样，直奔人的身体而去。这些液体开始腐蚀张复的身体，或者说溶解。淡蓝色物质和身体接触的时候，随即形成各色沉淀物质，落到了容器的底端。

张武发现张莉已经僵直了，一动不动，他走了过去，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

“目前实验一切顺利。”张莉说道。两人静静地看着容器内发生的一切。

实验室内只有仪表的滴滴声。一小块一小块黑色沉降物落入容器底部，顺着容器底部流出了容器。随着溶解的进行，一些身体物质逐渐显现了出来。这些细胞和物质并没有被溶解，而是被完美的分离了出来。

张武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物质千丝万缕的漂浮在容器中，他往前走了两步，贴近容器细细观察。

“那是父亲的神经细胞，现在是周围神经系统的分离。不过他的神经系统目前已经停止了，没有知觉。”

“那两个探针怎么还在呢？”

“探针在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让父亲的意识停止。模拟多种神经电讯号，欺骗了神经系统从而进入麻醉休眠阶段。”张莉解释道，“现在探针在和你看到的淡蓝色溶液进行博弈，主要是向神经系统内传导一种特殊的分子，这种分子会在父亲的神经系统上形成一层保护膜，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淡蓝色液体溶解。”

“马上是中枢神经系统了，是人的一切事物的综合处理中心，保管我们的记忆，完成我们的思维和行动指令。”

容器下方伸出了多根细长的柱子，在张莉的操作下，这些柱子的找到了父亲脊柱和大脑的位置，柱子的顶部有多条仿生触手张开，像是章鱼的爪子一样，托举着脊柱和大脑。

“中枢神经系统，是有血脑屏障和椎管保护的，在保留神经细胞的同时保留这部分，是非常困难的，我们也是几年前才突破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沉降物的排出，整个容器清晰起来，一张错综复杂，盘庚错节的人体神经系统，还保持着它主人意识停滞时的姿态，出现在了眼前。张武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了，他知道人类大约有860多亿个神经细胞，也看过教科书上的绘制的人体神经系统图，但是今天看到分离出的景象，不由得感到自然的神奇。

“还活着？”张武看向她。

“嗯。虽然分离后正在适应当前的溶液环境，但是神经系统并没有受到致命损伤，这种复合溶液模拟了神经系统的生存环境，一直在维护其生存的必要条件，进行物质交换。”张莉盯着前方，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

“整整二十年啊。我记得他讲，‘每一样物质都是一种资源，我们人类的大脑也是，焚烧和掩埋只是因为我们无法有效利用。人类已经可以分离眼角膜和肾脏帮助他人，科技终究有一天将有能力操控神经系统。’当时，我觉得只是天方夜谭，父亲便随即创立了这个实验室。“张武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和他对话？”

“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在溶液环境内的生存，而后会逐步减轻探针释放的麻醉休眠信号，让他慢慢的恢复意识。然后...”。

“有什么问题？“

“然后就是外界和他的神经系统进行配合，进行感觉模拟恢复测试，是比较大的风险挑战。另外，记忆和思维会不会有损伤，现在也还不能确定，不同个体会有差异”。

“我们大脑以前只是传递神经信号来控制肌肉的运动，现在没有了肌肉和骨骼，父亲要怎么表达呢？”

“这需要两方面的共同的努力。分离了的大脑适应新的神经信号传递目标，外界也需要对其传递的信号有正确的理解处理。其实，不仅可以解析传递出来的信号，也可以模拟输入的信号。最初的时候，我们用兔子实验，模拟向其视神经输入画面，每次我们输入了老鹰盘旋的画面，都可以看到其惊慌失措的表情。”张莉补充道。“我们也和父亲做了大量的实验，模拟其视网膜神经的输入型号，同时和他确认过看到的内容。从简单的符号到复杂的绘画，之前都是试过的。”

张莉进一步说到，“这些年，我们和父亲做了大量的神经信号处理训练，对此有一定的准备。”

“开始下一阶段，需要多久？”

“至少要一周，父亲毕竟年迈，神经系统有些衰退。”

一段时间的沉默。“莉，那这边就交给你了。”兄妹二人对视了几秒，一种无法言语的感情和力量从张莉的心中燃起。“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先走了。”张武又看了看容器内的“父亲”来告别，而后转身便走出了实验室。

天色渐沉，走廊的灯早早亮了起来，聚光灯打在墙上的纪念照片上，这条走廊自己也记不清来了多少次了，可张武今天发现自己眼前的画面从来没有如此清晰。首幅是实验室成立时的画面，那是二十年前，刚刚获得顶尖神经生物大学入学资格的妹妹，站在父亲的旁边，瘦弱娇小，却充满活力，而自己也刚刚取得顶尖计算机图形学的研究生资格，豪情满怀地站在他俩身后。

他自言自语道，“爸，真有你的。”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吱吱呀呀声音伴随着月光洒在了张武的身上，他回头看了看走廊另一头父亲停留的地方，而后又抬头仰望着明媚的月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